清夜無塵,月色如霜。
圓如白玉盤的皎月懸于半空,雲層飄然若隐若現,海上的風浪一波一波的吹起,拍打着金色的沙灘。
毛發雪白的肥碩貓咪趴在巨大浮舟的船首,毛茸茸的尾巴壓在懷裡,惬意的眯着雙眸,瞥了眼下方正在登船的兩女。
嗒嗒嗒——
鞋子敲擊木闆的聲響參差不齊。
楚淑菀單手抱臂,盡量控制着步伐,熟美的面孔帶着幾分憂愁,時不時的回頭看一眼,歎息了一聲,繼續擡步前行。
姜容月距離楚淑菀約莫三個體位的位置跟着,不似往常那般儀态端莊步履盈盈,視線一直盯着自己的腳尖,眼簾微垂,緊緊地抿着薄唇。
從途仙閣離開,姜容月說了一句“師父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後,就一直是這副樣子。
楚淑菀問她是什麼事情,她也不回答,隻是一直哭喪着臉,非要等回船之後再說。
對于楚淑菀來說,姜容月不隻是徒弟,幾乎相當于是女兒的存在。
在撿回許守靖的第四年,楚淑菀把剛入門的姜容月收為了親傳弟子,之後也一直視為嫡出。
甚至在大部分時候,姜容月作為徒弟要比她這個門主來的要靠譜,這點通過龍玉門弟子的反應就能看出來。
在楚淑菀的印象中,姜容月從來是一個能夠完美執行師父囑咐的弟子,她很少會表現出主見,這點有些類似仇璇玑。
所以楚淑菀對她也一直是放任式教育,就是不想要重蹈自己和師姐的覆轍。
事實證明,她的決定沒有錯。
姜容月成長至今已經完全可以獨當一面,她在宗門是值得信任的大師姐,在感情上她也從來沒有展現出自己柔弱的一面。
像現在表現出如此無助的模樣……楚淑菀還是第一次見。
順着長長的木梯攀登到了飛渡浮舟的甲闆,楚淑菀走到了護欄邊緣。
她斜靠在欄杆上,雙手抱臂,看到姜容月姗姗趕來,低聲道:
“說吧,想拜托我什麼?”
姜容月沉默了片刻,卻沒有回答:
“師父,我今天又被小靖救了。”
“是嗎?”楚淑菀一愣,她還真不清楚途仙閣發生的那些事。
姜容月抿了抿薄唇,探頭直視着楚淑菀,嘴角有些苦澀:
“師父,你覺得我天賦如何?”
楚淑菀不明白容月好端端的問這幹嘛,但還是回答道:
“年僅二十一便修得滄海境觀瀾期,天資不說力壓九洲修士,遠超同輩還是沒問題的。”
姜容月素手捏緊了裙擺,娴靜的俏臉更加苦澀:
“師父,你都說我天資絕佳了……可為什麼每次都是我被小靖救,沒有一次是我幫上他的忙的……”
楚淑菀怔了怔,總算是明白姜容月心中的糾結所在。
可惜以她直來直去的性子,從來都不會安慰人,想了許久,也隻是說:
“你不要這麼想,靖兒他肯定沒有想過讓你救,甚至一點都不願意讓你遇到危險。”
“可是徒兒也不想讓他遇到危險!”姜容月眼眶一紅,晶瑩的淚珠‘啪塔啪塔’地往下掉。
她猛地撲進了楚淑菀的懷裡,腦袋被高聳的衣襟彈開了下,聲音深陷雪峰峽谷,悶悶地道:
“我明明是他姐姐……他去紫陌被刺殺的時候,我幫不了他,他在戰場的時候我幫不了他,甚至最後在斷龍山脈的戰鬥,我連插手的資格都沒有……
師父,你知道我當時看到你抱着奄奄一息的小靖回來的時候,我有多絕望嗎?你都說我的天資同輩絕佳了,可為什麼我還是感覺我好弱……
這次也是,那個姬向劍跟我的境界明明相差無幾,可是他的劍我連擋下片刻都做不到,到頭來還是要小靖來救我……
師父,為什麼我什麼忙都幫不上……師父嗚嗚……”
每一個女人都有内心最為脆弱的一面,平時看不出來,隻是因為她們在盡力掩飾。
把最好的一面展現在喜歡的人面前,是每一個戀愛中女人都會做的舉動。
所以當許守靖詢問姜容月是不是有心事時,她即便心中萬般委屈,也不願意展露。
她不想當一個隻會撒嬌的花瓶,她想要真正作為姐姐,成為許守靖的依靠。
而能夠幫她實現這一目标的,就隻剩下師長如母的楚淑菀了。
楚淑菀輕輕拍打着姜容月的後背,宛如在哄一個嬰兒一般,如杏美眸中滿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感受到衣襟被淚水沾濕,楚淑菀輕歎了口氣,卻是感慨:
沒想到,她們師徒的想法居然跑到一塊兒去了。
姜容月糾結的事情,她何嘗沒有想過呢?
楚淑菀提出想要建立一個全新的龍玉門,最本質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能夠在以後幫上許守靖的忙嗎?
“……師父……師父嗚嗚……”姜容月淚眼婆娑地擡起頭,哽咽道:“師父,我想要變強……”
月色猶如一層白霜,整齊地鋪在甲闆上。
楚淑菀看着姜容月發紅的眼眶,輕聲道:
“容月,你跟靖兒都是我的驕傲,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會追不上靖兒,不過師父能交給你的東西已經不多了,更多的還是要靠你自己。”
說到這兒,楚淑菀轉頭看向一望無際的海平線,歎聲道:
“天南洲是仙道氛圍最為濃郁的洲際,傳說天誅時代的天宮原址便在天南洲的東方鬼域……除此之外,内陸的仙王洞府,機緣遺迹數不勝數……”
姜容月抽泣聲漸漸停了下來,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家師父,疑惑道:
“師父,你想說什麼?”
“師父想說的是,容月,你應該靠自己。”楚淑菀一臉認真地說道。“用術法培養的仙草,終究不如汲取天地精華的天材地寶。比起讓我手把手的指導,你應該出去曆練一番,成長速度會比現在快很多。”
“……”姜容月目瞪口呆。
她本來是找師父求安慰的,也希望楚淑菀作為師父能夠給她指一條明路。
就結果而言,楚淑菀卻是給她指路了,不過用一句話概括的話就變成了——
徒弟,你要學會自力更生。
姜容月有些發怔,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皺眉道:
“不對啊,師父,你怎麼會知道天南洲的事情,你明明就沒出過玉涼洲……”
楚淑菀視線有些躲閃,但在姜容月灼灼逼人的視線下,還是招了:
“下午跟仇璇玑去辦理入洲手續的時候,我看書櫃上有個《天南洲的風土人情》,閑着無聊就翻了翻……”
“……”
姜容月歎了口氣,對于自己師父這副樣子,她也是毫無辦法。
“算了,我先去做飯了。師父,等小靖回來了幫我告訴她,我明天還是陪着他去吧。”
“去哪兒?”楚淑菀一愣。
姜容月翻了個白眼,輕哼道:
“師父說的仙王洞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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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嘩嘩——
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音有節奏的響起,柔和的海風吹起了甲闆上美婦的發梢。
“為什麼要那麼說?”
背後響起了一個寡淡的嗓音。
楚淑菀微偏過頭,便發現一個身着妃紅長裙的女人,悄然無息地走了過來。
銀光灑在仇璇玑清冷純欲的臉蛋兒上,平添了幾分清幽皎白;三千青絲披肩,殷紅如火的修身長裙在夜晚稍顯暗淡,卻将久處高位的那份雍容華貴體現的淋漓盡緻。
她輕抿紅唇,清澈的鳳眸看不出情緒:
“你不想教?”
楚淑菀沉默了片刻,攤了攤手:
“不是不想教,而是教不了。容月主修雷法,我主修陣法,在基礎功法上倒還能以過來人的身份指點一二,雷法我涉獵不多,目前教她的已經是極限,再往後随意出言指點,反而會誤了她的修行。”
仇璇玑眼神微怔,語氣有些詫異:
“你居然會考慮這麼多?”
楚淑菀先是一愣,随後杏眸含怒:
“你把老娘當什麼人了?我徒弟我能不上心?……更何況我說的也沒錯,她悶在宗門裡修煉那麼久,早就該出去轉轉了。”
仇璇玑眼簾微垂,反問道:
“那你呢?”
“我?”楚淑菀嘴角挂着一抹笑意,對着天空伸了個懶腰,淡淡道:“我給他倆提供一個在外邊瘋夠了能回來的地方,我可懶得出去瞎轉悠。”
話到途中,楚淑菀語氣一轉,一邊朝着船艙走去,杏眼含怒地道:
“不過一碼事歸一碼事,靖兒的事我還沒原諒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