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怊怅以永思兮,意晻晻而日頹。”————————【九歎·逢紛】
建安六年三月。
經過一番人事調動,諸如颍川太守徐璆遷任光祿勳,侍中、平尚書事荀攸改任中書監等等,朝廷的人事格局發生了諸多變化。承明殿的大臣數量也急劇減少,隻剩下司空、錄尚書事趙溫,骠騎将軍、錄尚書事董承以及尚書令吳碩三人。對此皇帝并沒有另外補進人手,甚至連楊彪也隻是空有司徒虛名,卻無參決政務的權力。
宰輔人員的減少無形之中加大了趙溫等人的擔子,同時也增加了他們手中的權力,董承對此自然是樂在其中,沒了楊琦、黃琬等人的掣肘,他大可以将自己意見完完全全的提供在奏疏的後面以供皇帝參考,平日也可以拿惶然無助的吳碩使喚教訓,滿足了報複的瘾。趙溫也或許是因為董皇後身懷六甲、董氏正如日中天的緣故很少與董承公開唱反調。
權力的集中、敵手的隐退、同僚的避讓,都讓董承真真切切的享受到了一人之下的權勢。黃琬走後留下來的許多未盡的攤子也都落在董承手上,他也對得起皇帝給他的信任,新年剛過便不折不扣的執行貫徹起去年遺留下來的政策。
有了黃琬在前面打下的底子,加之董承強硬的态度,關東關西,江南河北,天下各州郡縣鄉在吃了整肅吏治的苦頭後甯肯耽誤開春的農時也咬着牙把案檢民戶的事情給辦完了。且不說過程、影響如何,光是看董承交上來的數字就很讓人欣慰。
自孝桓、孝靈皇帝以來,天下多難,民生凋敝,尤其是近十幾年征戰不休,百姓流離者不知凡幾。好在皇帝光複得早,沒有讓社會經濟進一步崩壞下去,很大程度上保存了重要的人口資源和生産資料,使得農業生産能夠順利恢複。
“……共計有戶五百七十萬兩千二百,口三千三百二十萬二千……”
皇帝揮了揮手,問向司掌戶籍的司徒楊彪:“看來這就是确切的數字了,去年黃公在時預計天下隻有二千餘萬人,想不到一番徹查下來,算上奴婢、佃戶,竟然比光武皇帝中興時的民戶還要多。”
光武中興時天下隻有兩千一百萬人,其實皇帝這一次若非案檢的力度遠超前代,把奴婢以及不少隐戶給算了進去,剩下的數字其實也不會比光武初年多多少。
楊彪看了一眼主動将此事攬過去、好讓自己有所表現的董承,目光有些複雜:“數十年水旱疾疫、蝗蟲、戰禍,天下生民餓死、病死逾百萬。如今朝廷幾經大亂,仍能保存這等元氣,實在是蒼天庇佑。”
皇帝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底下的董承卻像是得到了什麼贊揚,主動提議道:“臣以為,天下民戶已清,接下來朝廷理當丈量田地,以增加歲入。”
楊彪聽到這個‘度田’的建議,眉頭立即跳了跳,他有心為此事進谏,最好能适當的勸皇帝謹慎。可轉念又想到自己并沒有參決朝政的資格,今天能到承明殿來完全是因為董承要禀報的案檢戶口結果與自己的職責相關。朝廷才受過一次震蕩,董承正當權,自己眼下還是少生是非的好。
于是楊彪在一邊甘做個局外人不肯發聲,趙溫卻不得不出面說幾句:“度田之策雖是可行,但并非現在。如今正是開春,多少田地尚無禾苗,與荒地無異,倘若官吏隻為在吏部考課博得上等、或是不識田畝,随意指荒地為田地,則籍冊上徒增田畝,征收賦稅時又會使黎庶多繳其數……”他找個一個折中的法子,試圖先緩上一陣,以免才核實戶口,接着又要在春耕的時候丈量田地,攪得人心不安,不思生産。
皇帝聽從了趙溫的建議,其實他現在也沒有想緊接着丈量田地,因為在此之前他還有另一件事需先解決:“夏季禾苗生長,郁郁青青,那時候就分辨得明白了,度田一事,也就等到夏天再說吧。”
除了董承有些不情願以外,其餘人都附和了皇帝的決議。
在離開承明殿的時候,穆順匆匆的帶着太醫令脂習走了過來,皇帝沒有再動身返回殿内,而是就坐在車上,隔着緊閉的車窗與外面的脂習說話:“剛回來?舅父的病情怎麼樣了?”
前将軍王斌在去年入冬的時候就再次罹患重病,起初家人都以為是尋常的傷寒,請太醫院的華佗開了幾道藥方。後來情況确實有所好轉,但開春以後王斌沒有聽醫囑,在料峭的春風裡曬了會太陽,本有起色的身體立即急轉直下。
縱然有華佗等十數位名醫在王斌的病榻前伺候,早已衰朽殘年的王斌如何也挨不過這個春天了,華佗等人都知道王斌的病是沉疴舊疾,隻能靠湯藥延續,無法根治。但王斌是皇帝極為看重的人,誰也不敢讓他有絲毫閃失,即便他已經藥石無醫,華佗等人也不敢直接向皇帝說出這個殘酷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