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聽着範祥講第一次病尉遲從秦州拉回去的東西,連連點頭。等他說完,道:“你做的極是,吃的、喝的、玩的都可以賣,但可用于軍器的絕不能賣。黨項少鐵,前幾個月的大戰消耗極大,聽說他們那裡連箭簇都緊張起來。賣給他們多少鐵,就會有多少射到我們自己兵士身上的箭,這一點絕不能放松了。”
範祥稱是,又問道:“不過現在番賊也禁馬和駱駝等大牲畜賣出來,與他們貿易,不能買到這些對我們還有何益處?下官想來想去,對此事一直沒有頭緒。”
“不要急,暫時就收金銀和銅錢好了,如果他們有本朝紙币,也是可以收的。但是他們将印出的紙币,堅決不要,這一點要守住了。黨項那裡金銀、銅錢都沒有多少,等到被我們收得差不多了,番人用我們的貨物也習慣了,那時他們自己會想辦法的。”
不賣牛、馬和駱駝等大牲畜,黨項還有什麼貨物來平衡貿易?做生意的人最現實,無利可圖誰跟黨項忙來忙去,徐平更加不會用本國物資補貼他們。
趙德明勵精圖治幾十年,黨項的社會經濟才剛剛有了點基礎,興、靈兩州的平原地區水利系統開始恢複,農業有了起色,但是工商業基本為零。
如今整個黨項僅有的一點手工業,也是從屬于牧業的,連給本國提供鐵質農具都做不到。後世曆史上有黨項冶鐵業發達的記述,真假不知,但徐平是連個影子都看不到。常被拿出來說的痦子甲,最少現在在黨項地區是不存在的。黨項人馬帶甲的隻有元昊的親衛三千鐵騎,鐵甲和具裝是從大宋、契丹和周邊地區連買帶搶湊起來的,在卓羅城已經被徐平滅掉了一千多。實際上元昊連戰時軍隊用的箭枝的鐵箭簇都提供不了,需要參戰的士卒自備。當然不隻是箭簇,刀、槍、馬、甲都要參戰者自己準備,黨項樞密院系統僅僅是登記軍籍而已。元昊打仗,就是點起兵馬來,器甲糧食都是參戰者自己的。打起仗來元昊不花什麼,但參戰的人開銷可就大了,一旦不能搶掠到物資,本國生産就會受到極大影響。
以前在京城的時候,徐平也不知道黨項國内如此捉襟見肘,還以為元昊物資充盈,兵精糧足呢。到了秦州一年多,徐平早就看透了元昊的虛實,他不過是一個羸弱病人打了雞皿,強充着四面出擊罷了。雙方各提十萬兵,當面鑼對面鼓地打上幾個月,僅僅是消耗的箭枝、刀、槍等武器就足以把黨項拖得崩潰。
就這樣的經濟底子,還想着借紙币搜刮财富,還想着從大宋這也買那也買,還舍不得把自己的牛、馬、駱駝賣出來,徐平是不知道這些番人憑的是什麼。
曆史上元昊能夠在幾次大勝之後成功把宋朝逼和,不是把宋朝打得撐不下去了,而是宋朝軍事動員的能力太差,支撐戰事的主要靠陝西一路。而在幾場大戰的同時,陝西一帶發生了曆史罕見的持續六七年的大旱,陝西路和黨項都在天災之下打不動了。
隻要元昊敢開大規模走私貿易的口子,徐平就能在一年的時間裡把黨項的皿抽幹,讓他把自己的地皮刮三尺也支撐不住戰事。
見範祥在一邊有些猶豫,徐平對他道:“通判,常言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番人吃慣了我們賣過去的酒,用慣了我們賣過去的器物,飲慣了我們賣的茶,穿慣了我們賣過去的绫羅綢緞,一下子讓他們不用談何容易?隻要他們想着要用,就總得有貨物來跟我們換。黨項地瘠民貧,除了牛、馬、駱駝,還能拿出什麼來?放心,他們早晚會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