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淩看了李舉人的回信,對高小姐實在有點慚然以對,想想這時若對她說了隻怕更令人家傷心,隻有先把這事放一放,以後糊亂含糊過去罷了。他也不好意思再去後宅,便在書房住了一夜,次日一早便去了泰陵。
高文心心如明鏡,其實早已揣知如此結局。她的父親是本地人,又是宮中太醫,在鄉裡間名聲極卓,高文心幼随慈父,學了一身高的醫術。高太醫在宮中當差,鄉間有得了疑難雜症的村人求上門來,這位大小姐總是不計身份,抛頭露面為人治療,一來二去名聲也闖了開來。
接觸的人多了,高小姐對那位素未謀面的相公也有所耳聞,知道李府詩禮傳家、世代書香門弟,也對這位相公家的行事作派有所了解。
她既然進過教坊司,無論身子是否清白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沒有人有辦法把她的清白宣告給天下人知道。李家是有身份的地方士紳,豈能娶進一個新媳婦來叫人說三道四?況且她現在還是奴仆的身份,李家斷不會為了她自降身份。
楊淩不好意思回到後宅見她,倒令她感覺有些過意不去。如今高文心對自己的未來不敢再抱任何奢望,韓幼娘雖對她照顧有加,以客禮相待,高文心仍執拗地着婢衣、施婢禮,以奴婢自居。
泰陵在長陵西北方的筆架山,楊淩剛剛接旨時曾經來過兩次,這次再來,見方圓近二百丈的羅城已初見規模,陵園内規劃的香殿、廂房、神廚奉祀等尚未建造,但金井寶山城已經築起。
金井是地宮最中心的位置,也是整個皇陵最緊要的地方。雖說隻是負責施施工蓋蓋房子,不會有什麼差遲,楊淩仍遣了自己直接統轄的左哨軍人馬負責築造帝陵寝宮。負責陵内工程的是第三司的那位新都司馮唐,這人沉穩踏實,也吃得了苦。
陵園外邊不遠處山上建了一排房子,是欽天監、工部、禮部、神機營各部官員日常辦公地所在,陵地上連得祿、彭繼祖和馮唐三人聽說參将大人到了,都先後趕回拜見。
彭繼祖一見了楊淩便呵呵笑道:“大人,隔上個把月你過來瞧瞧便成,我們哥幾個也是在上邊看着那班兔崽子幹活。這陵寝怎麼造自有别的衙門操心。沒有什麼事的。”
楊淩說道:是辛苦諸位将軍了,不過皇上頒了這差使,各部的官員都守在陵上,我要總是不來。難免要被人指摘。其實本官也覺得咱們的人不過是出出苦力,隻要官兵們不偷懶便成,築陵的事咱們這些當兵的能插地什麼嘴呢?”
馮唐微微皺着眉,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樣,聽了楊淩的話,終于忍不住道:“大人,前幾日午飯時,曾有兄弟報說地宮金井滲水,這事下官還沒向大人禀報呢。”
連得祿摸着臉上的麻子。不以為然地道:“我說老馮,你也太謹小慎微了,地宮挖的那麼深,虧得這是在山上,要不然幾十口井也掘出來了。滲水有什麼稀奇的?”
這幾位将軍識字不多,風水更是一竅不通,極本沒有意識到其中地厲害。馮唐被提拔不久,被連都司一諷刺,不由得老臉一紅,急忙辯解道:“末将聽說了也沒覺得有甚麼了不起的,可是奇怪的是。欽天監倪大人和禮部侍郎聞訊卻急匆匆帶了人趕去,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末将見了奇怪想跟進陵去瞧瞧,卻被他們阻住,倪大人借口要勘察地理以測吉兇,把守在裡邊的七八個兄弟都趕了出來,直過了一個多時辰,才允許我們回到地宮。”
楊淩神色一動,傾身上前,注意地看着他道:“說下去,後來如何了?”
連、彭二人見他神色有些凝重,也不敢故知說笑了,隻是瞧着馮唐,馮唐道:“下官回去後現那井口并無泉水溢出,稍候戴公公和工部李侍郎也聞訊趕來,恰聽到一個什長對别人說起現金井溢水的事。戴公公聽了勃然大怒,竟然壓過鞭子笞責了他一番,不許任何人再造謠生事。末将看他們如此謹慎,這才起了穎心。”
楊淩在房中慢慢踱了幾步,沉吟道:“地宮是置放先帝棺椁的地方,如果地宮滲水,的确是一件大事。不過……挖掘那麼深的地宮,就沒見過有不滲水地。
地宮周圍不是也以黃土、清膏泥、石頭砌成三道厚達十二米的防水牆麼,我上将來時還看到李侍郎親手執箭射擊夯土層,檢驗夯土是否結實,可見挖掘地宮時滲水是常有的事,為何金井滲水這般緊張?”
他想了半晌不得要領,不禁探詢地看了楊一清一眼,楊一清也搖了搖頭,說道:“大人,諸位大人都是領兵打仗的将領,這些勘輿風水的東西咱們是不曉得地,不過……欽天監和禮部那位侍郎大人一定知道,何不問問他們?”
連得祿了嗤道:“小楊,你沒看那幾位大人看不上咱們帶兵的?連參将大人他們都不大理會呢,若是存心想瞞,你問得出來?”
楊一清微微一笑,隻是望着楊淩,楊淩會意地呵呵一笑道:“不說?不說咱便自己去看清着人帶上香案,本官要祭了地陵,再去裡邊瞧瞧。”
楊淩到了泰陵,隆而重之地點香敬陵,大張旗鼓地祭拜了一番,然後命地宮中的兵丁都退出來,才率着三位都司官進入地宮勘察,這一番幫作聲勢,早有其他衙門的人看了奇怪,趕回去禀報自家大人了。
所為地宮金井,又叫**中,是皇陵的龍頭所在,所以一旦掘成,就不是什麼人都可以随意觸摸的了。這金井其實隻是一個直徑半尺,深約一米的洞孔,自開鑿時起。上邊便加了置棚,見不得日月星三光。
而且開鑿洞**時取出地土稱為吉土,要呈送給皇帝禦覽,然後保管在禮部大堂,待皇上突如安葬以後,再和奇珍異寶一起回填,以求鎮墓。息壤。由此可見其重要。
所以這處金井,理論上隻有五位奉旨大臣才有資格伸手探看。楊淩上了香、淨了手,這才來到地官,地官上邊已經罩了頂,但是還沒有封上。地宮内巨大的宮柱、石台已經布置了七成,置放棺椁的石台中央,就是那口勾陰陽,交流生氣的金井。
楊淩來到金井旁,伸手探了探井壁,雖然有些涼潮之意,卻不像是被水浸過地,不禁一怔,馮唐忙道:“大人。末将曾詢問過那位什長,可他一口咬定,确曾親眼見到金井湧水,而且當時在地宮中的幾個兄弟也都這樣說,總不會是一起看錯吧?”
楊淩想了想。扶着石頭将大半個身子都探了進去,在洞底一陣摸索,洞底感覺很是幹燥,但金井中央應該是鑿出的凸圓形土塊,可是這時隐隐内凹,而且有些磨手,似乎杵了什麼東西。
楊淩摸索一陣。挺起身來在燈下觀看,手上的灰土很是幹燥,但是灰土呈粉末,不像是洞底夯實的原土,他心中不覺起了疑心。
楊淩疑慮重重地返回住處剛剛坐下,欽一監倪謙和禮部侍郎李铎就匆匆忙忙趕了來。一進門倪謙就不甚自然地笑道:“楊大人剛剛回來便去地宮察看,楊大人從京中來,可是皇上對帝陵建造有什麼旨意麼?”
楊淩起身笑道:“原來是倪大人、李大人,快快請坐。皇上對帝陵十分關心,擔心官兵懈怠,延誤工程,所以叫本官回陵上督促官兵,本官剛剛去祭拜過先帝陵寝,正想去見見諸位大人,想不到兩位大人倒先來了。”
倪謙讓戴公公扯住工部侍郎計算用度,絆住工部李侍郎,自己匆匆趕來,隻想知道楊淩是否知道了地宮前兩日溢水的消息,聞言強笑道:“工程進展順暢,并無任何不妥,楊大人不必擔心。”
楊淩淡淡一笑道:“本官隻是負責帝陵安危、督促官兵守紀施工,說起來是沒有什麼可擔心的,況且我一個門外漢就是擔心怕也看不出什麼來。不過……怎麼本官聽說前兩日地宮金井出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