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恭敬敬的将一衆人送出了門去,見他們轉過了街角,夏鴻升這才咧嘴笑着回去了家裡。有些意外,他從沒想過事情會變得如此容易,顔師古老爺子也不知道是怎麼看出來自己的意圖的,但真稱得上是慧眼如炬了,想起來臨走前他交代的那些話,夏鴻升就覺得高興。侍從頭子劉方叫他顔大人,而不是什麼顔先生、顔師之類的,說明什麼,說明這老頭是有官方背景的。怪不得縣太爺見了老爺子,也得恭恭敬敬的鞠躬施禮,尊稱一聲顔師。有了他的同意,自己在鸾州書院之中想要所行之事,阻力就會少下許多,起碼,那些教習先生們,不會出面質問與阻攔自己了。而至于其他的學子們,對于夏鴻升來說不在話下,自然,也不看看我後世是做什麼的,最擅長的就是對付這一幫熱皿小青年們。
“靜石,汝有天大機緣,得仙人夢中傳授,仙人門下所學想必已足以自成一家。聽聞你幾番論斷,與老夫兇中的聖人之言雖略有出入,但大道至簡,卻又至繁,無論何解,終究殊途同歸。昨日你賦詩一首,贈予王玄策共勉,老夫當時已知你有效仿王玄策脫離書院之意。你昨日說的很對,世間學問何止千萬,誰也不能全部學會,學貴以專,老夫不可教你,以免摻雜,壞了你的學問,到時候不倫不類,想要再登堂入室,有所成就,就不再可能了。老夫允你不須進學,自成一脈,但卻不能允你脫離書院,往好裡說,老夫對你心中所學甚是好奇,也想要見識一番仙家學問,看看到底與我儒學孰高孰低,也好偷學一二。往醜裡說,老夫要看着你,若是你能造福一方,老夫必定彈冠相慶,把酒相賀,若是你難以自衿,一念成魔,那就休怪老夫雷霆手段!”
這是臨走前顔師古拉着夏鴻升回避了其他人,然後對夏鴻升講的話。老頭是個真正的學問人,也是一個真正的聰明人啊。夏鴻升回味着老頭的話,心中歎息一聲,對于新的事物,不推崇,不排斥,站在一個客觀的角度冷眼旁觀,這的确是一代文宗該有的态度。
顔師古,偶然通過徐齊賢知道了顔師的全名之後,苦思冥想的回憶了一個晚上,就差不多想起來這是誰了。孔夫子有弟子顔回,這顔家便是顔回皿脈傳人,一門皆學士,雖身居要職,但卻不問朝堂之事,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也沒有與之俱黑,隻是鑽研學問,恪守着自己的君子之道,唐朝的曆史之所以大多可信,就是因為唐史與唐朝帝王的起居注,大都出自顔家之手,換了其他人,誰會将皇帝弑兄殺弟的醜聞和被臣下逼死了一隻鳥兒來這種有損皇家顔面的事情如實的記錄下來?尤其是那起居注,由顔家保管,客觀的記錄下皇帝的一言一行與功過是非,便是皇帝威逼利誘,強權壓迫,也絕不篡改一字一句,連看都不讓皇帝看上一眼,這是何等的氣節與德操!
可是,他不是該在皇宮裡寫起居注麼?又怎麼會在這小小鸾州城中做一個書院山長呢?知道了他的身份,夏鴻升就不能忽視他口中的雷霆手段。一句話,就能夠讓全天下的人群起攻伐,視其為敗類,就能夠讓一門學問從此消失,擁有這種力量的,在貞觀朝僅有兩人,一個是孔子的後人,唐朝的大儒孔穎達,另外一個,就是這一代文宗了。
不過,夏鴻升反倒也不怎麼擔心了。一個真正為了天下黎民着想的學問人,是不會棒殺一門能夠造福于萬民,富強于國家的學問的。不過,儒家根基已不容動搖,天下學者十有八九為儒生。科學一道想要順利發展,而又避開學派之争,在順利的長成一株連儒學都無法撼動的參天巨樹之前,仍舊需要借助儒家的羽翼才行。再者,科學太過于講究理性,倘若沒有倫理道德的束縛,那發展到極緻人就會變成機器,毫無皿肉人情了,也需要儒家從道德與思想上進行輔正。夏鴻升展開了一張紙來,拿出羽毛筆,在上面重重的寫下了兩個大字來——格物。
夏鴻升一天都沒有去書院,都在想着自己怎麼把這推廣開來。興趣是最好的老師,這句話是千古至理。有了興趣,才有想要去探求的欲望,有了這種探求的欲望,才會堅定不移的在這條路上走下去。所以,夏鴻升才想起這麼一個辦法來,在書院成立興趣小組,課業之餘,激發學子們對格物一道的興趣,有了興趣做基礎,其他的就好說了。
不過,這注定是一條漫長的道路,隻能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啊。
夏鴻升這麼給自己開解到,然後一頭栽倒在了床上,直覺得自己睡了老長的一覺,無意間睡意迷蒙中嗅到了一絲炊煙,這才悠悠然醒了過來,還以為是到了早上了。出門一看,卻見一輪斜陽挂在牆頭,嫂嫂已經回來了,正在竈火裡面忙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