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能感覺到倭寇入廣東給軍戶們帶來的壓迫。
前世他從來不覺得這個時代的倭寇是個大事,甚至聽說幾十個倭寇轉戰東南千裡,所攻無不破所掠無可守的事情時還覺得像個笑話。但當他到這個時代,才真切感受到作為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芸芸衆生,對于幾十個、上百個武裝海盜随時可能侵襲有多大壓力。
他不曾經曆古代戰争,但黑嶺的戰鬥讓他明白戰鬥不是紙面數字,你一個兵我一個兵,怼平了。
沒這回事。
是我殺你一個人,你另外三個就感到害怕,我沖上去再殺一個,最後兩個就要逃跑,逃跑我還能追上去砍死一個抓住一個。
戰場上,人真的有氣,有勢。
就像清遠衛,要生産,收割糧食碾碎稻谷,要想着火藥想着兵甲,還要派出軍戶來看護住方圓二三十裡田地與要道。倭寇不需要考慮這些,他們隻要殺、搶,就夠了。
沒有防賊千日的道理,但他們現在恰恰就是在做這件事。
付元離開安遠驿站的第二日,白元潔派人從清遠衛送來兩顆插着引線的黑球,白七說這東西叫‘五裡霧’,發現敵情就點燃引線,能放出很大煙霧,可令沿途軍戶傳報至衛所做好防備。還專門告訴他,這霧球發出煙霧有毒,點燃丢遠了就趕緊騎馬跑。
十幾個敵人丢一個,上百敵人丢兩個。
至于敵人上千應如何陳沐沒問,白七也沒說。别說沒有出現上千倭寇的可能,就算是亂軍上千,依照清遠衛軍戶的操行,三倍兵也打不過,趁早逃命就行了。
邵廷達如今也不再插科打诨說那些沒用的話,除了飛水橋邊緊張兮兮的當值回來就在驿站院子裡練刀,就算閑暇時也會坐在門口一遍一遍磨砺着自己那口雁翎刀,将刀磨得清亮見不到一點鏽迹。
中間他還專門向陳沐告假,去了趟清遠城,在鳳凰街買了一口新刀。買刀的原因是他聽見說書的石岐提起倭寇的刀很快很利,擔心老刀不禁用。
陳沐知道以任性蠻勇示人的邵廷達心裡其實怕了,誰能不怕呢?陳沐自己心裡其實更怕。在他過去生活的年代,中華文化式微,反倒隔海相望的島上文化輸出兇猛,在某種程度上日本武士與維京海盜并稱為武力最兇猛的戰士。
在過去陳沐可以滿含奚落地說起自家祖先漢唐武士的英姿——但陳沐也清楚地知道,他不是對手。
他想發掘岩洞想了很久,時常擡頭将目光望向離驿站不遠的岩洞,但他不敢去。如果倭寇真的會來,他不希望自己在雙方互相發現的一開始将後背留給敵人,他希望在驿站的高牆上,用火铳對準這些來自海上的入侵者,在一聲巨響硝煙彌漫在眼前時,擊斃其中最兇悍的首領。
倭寇即便是真倭,也不會都是武士,但其中首領必然是武勇的佼佼者。
用一顆鉛丸擊斃一名自幼受訓殺人的武士會是什麼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