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取慮,曹軍大營。
放眼望去,三萬青州兵盡皆披麻,全軍戴孝。
軍營當中,無人大聲喧嘩、無人搖骰嬉耍。縱然相熟的士卒見面,亦要先露出一番悲緬的神色,瞅見四人無人時才幹暢所欲言。
出現這樣的情景,無非人屠曹操下達了一道軍令:曹嵩枉死,全軍需為曹嵩披麻守孝!
可憐曹嵩此時已不可能知曉。否則,這位一生蠅營狗苟、鑽營投機之人,想到自己死後竟能讓數萬士卒為其守孝送終,不知是會惶恐慚愧,還是會隐隐自得?“父親啊父親,你走得好冤啊.可恨陶謙老賊,無故觊觎我兖州不說,被孩兒擊敗後竟拿父親及德弟性命洩憤,如此所為,當真豬狗不如!孩兒立志,必率數萬精銳踏破徐州,生擒陶謙老賊,于父親墓前剖
肝瀝膽,令其世世代代為父親守墓贖罪!”
大營中央的一座靈棚當中,傳來了曹操呼天搶地的悲鳴。不少士卒都看到,一身麻衣的曹操早已神情憔悴、面容枯槁。唯有那雙皿紅的眼睛,仿佛擇人而噬的野獸,紅得發亮,紅得讓人心悸。曹操這一呼喊,自引得曹家及夏侯家衆兄弟上前勸慰。一向剛猛善戰的夏侯淵聞聽此言,更是怒發沖冠,壯志言道:“主公,叔父頭七過後,請務必令在下為先鋒。在下願身先士卒,殺徐州上下一個片甲不
留!”夏侯淵之兄夏侯惇,素有大局,更有撫世匡扶之志。聞聽夏侯淵此言,不由開口喝道:“妙才休得胡言!陶謙狗賊死不足惜,可徐州上下百姓何曾有罪?兵者,生死之地,國家大事,豈容你叔父靈前大放厥
詞?”夏侯惇一言落下,靈前一衆文武不由暗暗點頭,用希冀的眼神望向曹操——他們都知道,此時曹操早已悲痛莫名,更不顧衆意頒下了盡屠徐州上下的軍令。身為屬下幕僚,他們這些外人若是強勸,非但不
會令曹操聽進去,反而更會激起曹操的嗜殺之心。
唯有夏侯惇,與曹家向來不分彼此,又被曹操倚重。衆文武隻希望,夏侯惇此一言,能說入曹操心中,令曹操稍微清醒一番。
而曹操聞言,果然神色微微變幻了一絲,似乎在沉吟此事。
卻不料就在此時,曹仁卻豁然起身,抱拳向曹操言道:“兄長,伯父之仇不共戴天,陶謙狗賊自死不足惜。然愚弟認為,若隻是這般放過徐州,天下何人還會重視我曹家,還會将我等放在眼裡?”“此番,唯有盡屠徐州,方可讓世人知曉我等的厲害!”曹仁虬髯的胡須隐隐張亂起來,怒氣勃發:“愚弟認為,盡屠徐州之令,無須等到伯父頭七。剩下三天,我等一日屠一縣,用那些不知好歹的徐州人命
,來祭奠伯父在天之靈!”
曹仁這番話,無異說到了曹氏衆驕橫小輩心中。一時間,那些跪拜在靈棚外緣的曹氏、夏侯氏小輩,紛紛起身贊同道:“主公,正當如此,方可彰顯我軍威勢!”
曹操之前面上的一絲沉吟之色,立時被這些吵鬧的聲音攪亂。陳宮此時聞聽這等提議,更是氣得怒發沖冠,起身便叱喝道:“爾等目無寸光之徒,在此狂犬吠月,簡直不知所謂!我等與陶謙争鋒,本就是逼不得已,若如此毫無人性,豈非比陶謙更無恥、更令人心寒!
屆時人心大失,徒留兇名,又何以立足長久!”
陳宮喝罷,自有一衆兖州世族豪強張勢。
說起來,這也是曹孟德不得不面對的狀況:原本他據兖州,便是力主所謀恭迎,才有了他曹操立身之本。得兖州後,曹操自要投桃報李,依仗兖州這些世族豪強鞏固統治。更何況,曹操立足兖州不過才一年有餘,雖戰功赫赫,也廣延寒門之士輔佐庶務。然整個兖州行政民生,仍牢牢把持在兖州世族豪強手中——這也是以陳宮為首的兖州豪閥,敢當着曹嵩靈前肆無忌憚抨擊
曹氏子弟的底氣所在。
隻是
“狂犬吠月”?
難道,在你陳宮眼中,我曹氏、夏侯氏子弟都乃瘋狗不成!以此觀之,你陳公台又将我曹某人看作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