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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女頻 浪漫青春 獨步天下

第二十九章 真心

獨步天下 潇騰 9087 2023-04-12 01:33

  現在看來這個理解,卻是大錯特錯了。女真人其實是把第一個見到新生嬰兒的外姓人稱作為采生人,采生人對于嬰兒意義重大,女真人認為嬰兒将來的性格會跟采生人相似,所以采生人将影響嬰兒一生。

  這種近乎迷信的信仰和習俗讓我實在汗顔,皇太極的性格若是像我這般,将來多半是做不成皇帝的。

  “嬸嬸!嬸嬸今天還能教小秋認字嗎?”小秋背着一簍豬草,經過牆角時忍不住蹭了過來,略顯菜黃的小臉高仰,目光期許的看着我。

  我抱着嬰兒曬太陽,憐惜的摸了摸小秋的頭:“幹完活了麼?”

  她舔舔幹涸的唇,小聲:“一會兒還要去喂豬……”

  我歎口氣,左手将孩子抱在膝蓋上坐好,右手撿了地上的一根細長的枯枝,在沙泥地上寫了兩字。“昨天教你寫了自己的名字,可還記得?”

  “記得!”小秋興奮不已,“就是那個黎字難寫了些,不過我爹爹說我寫得沒錯,他說祖譜上‘黎’姓兒就是長的這樣的。爹爹還誇嬸嬸是個有學問的人,一定是大戶人家出身,是見過世面的人,所以娘讓我跟着嬸嬸好好學。”

  我随即一笑,枯枝指着地上的兩個字說:“今兒個教你認妹妹的名字——安生!平安生下之意,另外也希望她能一生平安。”

  小秋低頭默看着這兩個字,懷裡的安生卻突然咯咯笑了起來,小手伸出去夠姐姐背後的竹簍。我将她的小手輕輕放下,對小秋說:“你先去幫你娘幹活吧,一會兒回來我再教你如何寫。”

  小秋戀戀不舍的去了,我原以為過不了多久她就會來找我,可沒想到直到天黑,不隻她沒來,紮曦妲也沒來把安生抱回去。我覺得奇怪,于是草草吃罷晚飯,将早已熟睡的小安生裹進羊毛皮褥裡,摸黑去了相隔二十米遠的小秋家。

  剛到門口,便聽小秋哽咽的哭泣聲傳出,我驚訝的推門而入,隻見簡陋的堂屋内,黎艮精神萎頓的坐在長凳上,滿頭是皿,紮曦妲顫抖着手正替他擦洗傷口。

  “怎麼了?”

  黎艮看了我一眼,帶着憤怒和委屈的說道:“還不就為了那偷采之事!”

  這些年明朝境内時有邊民越境,采參、開礦、竊取果木等行徑大大擾害了大金女真邊民的利益。是以雙方沖突時有發生,漢人瞧不起女真人,女真人不恥漢人,兩國矛盾發展到後來演變成民族矛盾。黎艮雖然常年生活在大金,可是女真人同樣視他為仇敵,外出漁獵謀生之際,時常對他諸多刁難。其實不隻是黎艮,在蘇密村共有漢人二十餘戶,每一家都過得甚是艱難。居于大金國的漢人就好比風箱中的老鼠,兩頭受氣。

  “他們……下手忒狠了。”紮曦妲眼眶含淚,語音顫抖。

  “行了!那還不都是你的族人?今天帶頭打我的人裡頭還有你的一個同宗堂弟呢!”黎艮突然暴怒,紮曦妲氣得雙手發顫,臉上陣青陣白,呐呐的說不出話來。

  “爹!爹!你不要罵娘!娘沒有錯……”小秋大叫着撲進父親懷裡。

  夫妻之間的家務事原不該我管,更何況這個家庭背景确實複雜,牽扯了太多的國家民族之間的恩怨。然而,當看到黎艮忿恨的将怒氣撒到年幼稚嫩的小秋身上,竟将她一腳踹到地上時,我再也忍耐不住,發怒了。

  從桌上端起那盆為清潔擦洗傷口而準備的冰水,我嘩地一下潑到了他的頭上:“虎毒尚知不食子,你居然拿孩子撒氣,我看你首先需要好好冷靜一下頭腦!”黎艮氣得暴跳而起,我随手抓住門邊的一根門闩握在手心裡,預備着他如果還沖過來,我就照他腦袋上的破口子再來那麼一下。

  “老爺!”紮曦妲突然沖到他背後一把勒住他的腰,“你要打打我吧!别吓着孩子!”

  黎艮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目光往下落到我懷裡的孩子。

  我冷冷一笑:“出門受人氣,回家拿老婆孩子撒氣,你可真是大老爺們,好有男人氣概!”

  “你……”

  “不是的,不是的……”紮曦妲連連大叫,“步嫂子,老爺不是這樣的人!他隻是心裡憋得慌,他并不是真的要打罵我們!老爺平時待我們母女極好……”

  真是傻女人呵!這個社會亂得太不像話,地位高的有錢人三妻四妾,把老婆多寡看成一種财富的象征;地位不怎麼的人竟還是如此,雖是貧賤夫妻,互相扶持,但那種男尊女卑的思想卻已是根深蒂固的紮在他,甚至她的心裡。

  算了,人家老婆都不在意了!我還瞎攙和個什麼勁?氣悶的将門闩松開手,把熟睡無知的小安生塞到了黎艮的手裡,也不管他現在吹胡子瞪眼,隻是說道:“要生存就難免會受氣,這是沒法逃避的問題,但是想想和你同甘共苦的親人,你求存的動力不是要為她們謀求幸福安定麼?何苦讓自己痛苦,又讓妻兒遭罪?”

  黎艮錯愕的呆住,我不去管他到底能夠聽明白幾分我說的話,隻是突然覺得這種簡樸的生活已被打亂,令我開始滋生厭煩之心。這世道哪都不太平,且讓我在有限的生命裡做些有意義的事情吧!

  因為這件事,我在居住了半年多後,第一次萌生了離開蘇密村的念頭。

  原本打算過完年便動身去撫順,我卻突然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小白長期缺乏運動,膘肉已被我養得太厚。這個時候靠它代步,恐怕走不出十裡便被它拖累死。可是我又不可能丢下它不管不顧,于是隻得計劃用一個月的時間對小白進行強化體能訓練,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讓它瘦下去,恢複以前的彪悍體型。

  小白的性子其實一點都不像明安所說的那樣溫順,這我打從開始養它時就發現了。它心情不爽時,甚至會咬傷大白,端地強悍。倒是大白那個看上去兇猛無比的大塊頭,面對小白的無理挑釁,卻常常是毫無反抗,默默忍受,脾氣好得無法想像。

  小白懶惰了半年之久,再讓它奔跑跳躍,它或許會貪一時新鮮,可時間長了,它就甯可縮回簡陋的草棚裡呆着,任由打罵都不肯再出來。

  于是,一個月的訓練計劃被拖延成了三個月……

  四月十五,我終于準備動身,在得知我要走的前一天,小秋哭得跟個淚人似的,使勁拉着我的袖子,不說話,隻是看着我哭。紮曦妲給我準備了一斤雞蛋,都是煮熟的了,讓我帶着路上吃。黎艮沒任何表示,神情淡淡的,可是我知道其實他早把我當成自家人,心裡有不舍,卻偏死鴨子嘴硬。

  這一晚我睡得并不踏實,一半是興奮,一半是半睡半醒間似乎老覺得聽見安生在耳邊哭。

  三更天方過,忽然門上嘭嘭有聲,如若響雷,我被吓得從床上猛然驚厥跳起,雙眼發直的呆愣半晌後才省悟過來,忙不疊的穿衣套鞋。

  可敲門聲甚急,似乎天要塌下來一般,我連聲應道:“來了!來了……”不知為何,心上莫名發緊。

  “阿步嫂!阿步嫂……”

  隔着一扇木門,我聽出是黎艮的聲音,忙拔闩開門。門外,黎艮滿頭大汗的提着燈籠,他身後還跟了十來個男人:“阿步嫂,你是讀過書,肚裡有文墨有學問見識的人,你給我們拿個主意吧。”

  我莫名其妙:“什麼?”

  黎艮抹汗,沉重的吐氣:“出事了!撫順被金兵鞑子拿下了!”

  我駭然無語,扶着門框的手微微一顫。撫順……失守?難道,努爾哈赤徹底與大明撕破臉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目光一掃,微弱的火光下,那十幾張臉焦急彷徨,神情複雜。

  “範秀才,你來說。”黎艮推了推身後一人,我一看原來是村西替人書寫家書信件的範秀才。此人雖然才二十出頭,可是據說三年前曾中過秀才,滿腹經綸,學識一流,頗受村裡漢人們的尊敬。

  我沖他微微颔首:“需要進屋說話麼?”範秀才猶豫了下,搖了搖頭。我知道他避諱什麼男女不同室,于是也不勉強,自己先在門檻上坐了,招呼衆人,“那就散開說吧,圍在一起堵得慌。”

  衆人怔住,齊刷刷的看向範秀才,見他點頭示意後,才散開找了石墩之類的,或蹲或坐或站,各自不一。範秀才對我拱拱手,年輕的面龐上透着斯文儒雅,然而神情卻是淡淡的,我知道他骨子裡酸儒之氣甚重,心裡瞧不大起我這類女子,這無關于我究竟有沒有學問,有沒有見地。

  “步……嫂子是個識文斷字之人,我等有事想請教,深夜叨擾……”

  “長話短說!”我擡起頭,沒好氣的打斷他,半夜被人吵醒已是不爽,再加上他們說的那檔子煩人的事,是我現在最不想聽的東西,所以我的耐心已至極至。

  “咳!”範秀才被我一句話噎得夠嗆,臉上閃過一絲惱色,好歹最後忍住了,悶悶的說道,“前兒個十三,大金汗召集八旗誓師,以‘七大恨’告天,與明反目。”說着,悄悄瞄了我一眼,“十四那日就帶了二萬兵馬兵壓撫順……”

  “不應該啊,撫順不是有李永芳守着麼?再如何不濟也不至于短短兩日便破城失守啊!”李永芳此人在葉赫和建州發生矛盾時,時常以明廷官派身份出現,聽起來像是個十分有氣派的人物。

  “呸!”人群裡有個年青人忿恨的啐了一口,氣憤道,“休再提那奸賊李永芳,他見鞑子兵臨城下,吓破了狗膽,竟是未打先降,就這麼打開城門将鞑子兵迎了進去!”

  我見他們雙目噴火,一個個表情痛恨得似要殺人,心裡不由一涼,一股寒氣直透腦門。果然,範秀才沙啞着聲歎道:“軍民死傷二萬餘人,擄掠一萬餘人……屠城之後,撫順被鞑子兵盡數焚毀……其狀慘不忍睹。”他哽咽了下,扭過頭,黯然,“遼東巡撫派總兵張承胤支援撫順,卻不料半道遭伏,張總兵身亡……”

  居然是……屠城啊!

  我繃緊全身。努爾哈赤素來不喜漢人,雖然往時屈于臣下,不得不阿谀敷衍,每每奉朝進貢,但這些忍辱負重之事,隻會讓他憎恨漢人之心日益加劇。如今,正是他那股報複的火焰熊熊燃燒,一股腦的向明朝徹底的洶湧蔓延的時刻來臨了。

  “你們……找我,到底想要問什麼呢?我一個粗鄙婦人能幫得了你們什麼?”我拍了拍面頰,迫使自己頭腦恢複冷靜。

  

  “步嫂子遠見,我們隻是想知道這鞑子兵此次攻擊撫順,可會擴大災禍,這……”

  看來這群人真的是病急亂投醫,完全沒了主張了。既擔心鞑子兵一路進逼大明邊境,又擔心明軍反擊時,将戰火燒到自家這塊小地方來。想逃命,可是又舍不得背井離鄉……果然是個很頭疼棘手的問題。

  我無法做出預測,無法給予他們肯定或否認的答複,其實我所謂的遠見是,最好趁早大夥兒一塊躲赫圖阿拉去,在大金國的庇護下,那裡絕對是安全無憂之所。可是……目光掃了一眼他們黝黑的臉龐——無論是明朝越境過來的漢人,還是在大金地面上土生土長的漢人,在女真人眼裡,都不過是些沒入賤籍的奴才而已。他們若想活命,需當放棄自尊,苟且為奴,不知道這話能不能在此時此地跟他們挑明了說?

  我撐着酸軟的膝蓋站了起來,搖頭,我不可能理解得了他們的想法,國仇家恨外加排外的民族性,注定我無法和他們挑開講這個敏感話題。我總不能告訴他們,說大明國會亡,大金國才是真命所歸,想要日後吃得香混得開,還是趁早歸降,勿作抵抗的好?

  再次無奈的搖頭,我自嘲的轉身。

  “嫂子……”範秀才喊住我。

  “我無法作答,隻能說……天将大亂,無處可為家。”我見他神情一震,竟是木然的定住了。待要歎息着回屋,忽然心中一動,停住腳步,問道,“範公子可知大金國的‘七大恨’所指為何麼?”

  範秀才心不在焉的回答道:“不過是借口而已——其文曰:我之祖、父,未嘗損明邊一草寸也,明無端起釁邊陲,害我祖、父,恨一也。明雖起釁,我尚欲修好,設碑勒誓:‘凡滿、漢人等,毋越疆圉,敢有越者,見即誅之,見而故縱,殃及縱者。’讵明複渝誓言,逞兵越界,衛助葉赫,恨二也。明人于清河以南、江岸以北,每歲竊窬疆場,肆其攘村,我遵誓行誅;明負前盟,責我擅殺,拘我廣甯使臣綱古裡、方吉納,挾取十人,殺之邊境,恨三也。明越境以兵助葉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恨四也。柴河、三岔、撫安三路,我累世分守疆土之衆,耕田藝谷,明不容刈獲,遣兵驅逐,恨五也。邊外葉赫,獲罪于天,明乃偏信其言,特遣使臣,遺書诟詈,肆行陵侮,恨六也。昔哈達助葉赫,二次來侵,我自報之,天既授我哈達之人矣,明又黨之,挾我以還其國。已而哈達之人,數被葉赫侵掠。夫列國這相征伐也,順天心者勝而存,逆天意者敗而亡。何能使死于兵者更生,得其人者更還乎?天建大國之君即為天下共主,何獨構怨于我國也。初扈倫諸國,合兵侵我,故天厭扈倫啟釁,惟我是眷。今明助天譴之葉赫,抗天意,倒置是非,妄為剖斷,恨七也。”

  難為他記性如此之好,竟是全部默背出來,隻是表情冷淡,似乎還沉陷在我方才那句“天将大亂”的谶語中,費心思量。

  ——明越境以兵助葉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恨四也!

  我呵呵一笑,看來東哥能夠發揮的作用遠遠超乎我的想像!也罷!這些前塵往事,已與我步悠然再無瓜葛,努爾哈赤即便是打着“布喜娅瑪拉”的借口一口氣打到紫禁城去,也已礙不着我什麼事。

  “步嫂子,容我最後問一句,你是漢人還是金人?如果兩國開戰,你會站在哪一邊?”

  我身子一僵,跨出去的腳步竟是再也挪移不動。

  我算是漢人,還是金人?這個問題……委實難以回答清楚。我在現代的籍貫一欄裡填寫的是漢族,可是我現在這具身體,卻是女真人……我緩緩轉過身來,扶着門扉,輕輕掩上門,低語:“我但願……不是這裡的人!不曾來過這裡……”語音細若蚊蠅,範秀才顯然未曾聽清,我隻是抿嘴一笑,緩緩将門掩上。

  天命三年四月十五,大金汗努爾哈赤在親率正黃、正紅、鑲紅、鑲藍四旗拿下撫順的同時,又命鑲黃、正白、鑲白、正藍四旗攻占東州、馬跟單等地,大明遼東巡撫李維翰急遣總兵張承胤率兵一萬趕赴支援,遭金兵伏擊,全軍覆沒。

  五月,再度攻克明國撫安堡、花包沖堡、三岔兒堡等大小堡十一個。

  七月,大金八旗鐵騎踏入雅鹘關,圍攻清河城,明将鄒儲賢固守頑抗,最終城破被殺。在這之後,大金旗兵又占據一堵牆、堿場二城。至此明撫順以東諸堡,大都為大金所占。

  我被迫繼續滞留于蘇密村,然而五嶺關畢竟離戰火點太近,如今是大金一面倒的節節勝戰,所以作為金國勢力範圍的五嶺關還不至陷入危機。然而,大明并非是那種隻挨打不反擊的傻瓜,等到反擊之時,首當其沖遭殃的隻怕就是這五嶺關。

  我開始思措下一步該往哪去,可眼下兵荒馬亂的,一走出去說不準就會碰到流竄官匪。這世道動蕩不安,處處危機四伏,當務之急已非是解決溫飽冷暖,而是要如何做才能使自己幸免于難。

  己未,天命四年,明萬曆四十七年。

  這一年的新春最為慘淡,蘇密村内無論女真人還是漢人,皆是喜憂參半。大明已在加大力度籌聚兵力,不日内便可發動一場大規模的圍剿之戰,進軍遼東,一口氣消滅大金。

  如此提心吊膽的挨到正月初十傍晚,村裡有人外出射獵而歸,傳遞回又一驚人消息:“大金汗王發兵攻打扈倫葉赫了!”

  葉赫部,扈倫女真最後所剩的一個部落,努爾哈赤的眼中釘肉中刺,他不會讓它獨存于身畔。長久以來,葉赫與大明的關系最為緊密,葉赫仰賴着大明,以大明做靠山,所以這骨頭向來是扈倫四部中最難啃的一塊。

  今日看來,努爾哈赤真的是再無任何顧忌了。偌大個大明國都敢挑釁,肆意攻打邊城了,又何在乎一個小小的葉赫呢?

  “嬸嬸……吃飯飯……”小安生快兩歲了,生活的困頓使得她比我見過富貴人家的那些小孩要瘦小許多。“姑姑,吃吃……”她蹒跚着腳步,小手拉着我的衣袖,臉上露出饞色,“安生,餓餓……肚肚餓餓。”

  我摸了摸她頭頂稀疏枯黃的頭發,将她抱上膝蓋,騰出右手從桌上倒扣的一隻青瓷碗裡取了一塊紅皮番薯,正要遞給她,忽見小秋咬着嘴唇,怯生生的依着門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了我手裡的番薯。

  我回頭看了眼,碗裡已空,隻得歎口氣,将手中的番薯一掰為二,将一半塞安生手裡,一半遞給小秋。

  安生接過後狼吞虎咽,小嘴吧唧直響,可是小秋卻并沒有走過來,隻是一個勁的咽着唾沫,羞澀的笑說:“姑姑,我不餓,我才在家吃過飯……”

  這孩子在撒謊,黎艮前天出去挖人參,為了一支老山參的歸屬,和女真人起了沖突。他女真話說的不是很順溜,結果才結結巴巴的争辯了幾句,後腦勺就挨了一磚頭,左膝蓋也被他們用棍子打折了。

  黎家就靠黎艮一個壯勞力讨生活,紮曦妲縫補換來的那些糧食根本就不夠他們一家四口嚼用。

  若不是怕招人眼紅,我早把那些首飾拿出去換糧食了。隻可惜,死物畢竟是死物,不能直接拿來填铇肚子。

  “拿去!”我佯作生氣,“你不吃嬸嬸可要生氣了!”

  小秋這才接了,腼腆的沖我一笑。這時候安生忽然噎得連連咳嗽,我趕緊又是拍背,又給她喝水:“慢的吃,慢點……”安生小臉漲得通紅,我将她嘴角的殘渣撣幹淨,心裡微微發酸。

  安生啊安生……如何才能在此亂世,安然度過一生?

  己未年正月初二,努爾哈赤命大貝勒代善率領十六員大将,兵馬五千人,駐守紮喀關,防止明軍偷襲大金。正月初七,努爾哈赤親率傾國之師,深入葉赫地界。大金鐵騎攻克亦特城、粘罕寨,一路燒殺劫掠,直至葉赫城東十裡。葉赫城十裡外之大小屯寨二十餘處被盡數焚毀,俘獲大量部民、畜産、糧食和财物。葉赫被迫向明廷提出救援,明朝駐開原總兵馬林率兵馳救。

  我原以為這一次葉赫難逃噩運,勢必要被努爾哈赤一口吞沒,可誰知馬林援兵未至,努爾哈赤已然退兵,這個變故多少讓我有些錯愕得摸不着頭腦。

  為何會将一塊到嘴的肥肉又給吐了出來?難道是發生了什麼大事,逼得他不得不放棄麼?會是什麼事,竟能如此緊迫……

  我的心開始惴惴不安起來,思忖再三,決定卷包袱走人。五嶺關已然不再是個良好的栖身之所,我有種風雨欲來前的恐慌。我試圖說服黎艮一家與我同行,可是黎艮腿傷不便行走,紮曦妲不願離開祖輩生活的土地,任我嘴皮子磨破,把情況說的如何危急,生死一線,他們也隻是望着我無奈的苦笑。

  二月初,一聲驚雷炸響于遼邊,我所料果然不差,明兵糾結各路兵馬,相繼抵達邊關,浩瀚之師,兵力竟達四十七萬之多。

  我被震撼得心驚肉跳,大金八旗精兵傾力而出隻怕連這個零頭都沒有,如此懸殊的差距,難怪努爾哈赤顧不得再打葉赫。

  我再次去找黎艮,黎艮思慮再三,最後發了句話:“我走不了路,步嫂你若當真不嫌累贅,便請你帶上安生吧。你是這孩子的采生人,把她交給你,我們放心。而且……家裡日子太難熬了,說句不中聽的,我們實在已養不起她……”

  二月十一,就在我打算帶着安生上路的之際,明軍在遼陽誓師,一時間風雲突變,天地為之色變。

  蘇密村的村民終于開始感到恐慌了,有一半以上的人開始舉家遷移,最後決定留下的隻剩下十餘戶漢人。黎艮原本不想走,可是顧忌到紮曦妲是女真人,明軍打來時怕會遷怒女真人,于是他請求我帶上紮曦妲母女三人一同上路。

  紮曦妲哭哭啼啼,百般不舍,我被她婆婆媽媽、拖拖拉拉得終于喪失耐性,對着她破口大罵。她被我吓得噤若寒蟬,再不敢啰嗦,于是收拾停當,又将行動不便的黎艮拜托留村的漢人同伴照料,如此這般竟然又已拖去了七八日。

  十六那日天上開始飄鵝毛大雪,一夜之間山巒銀妝披拂,寒風凜冽,北風呼嘯。山道變得愈發難行,我卻大大松了口氣。拖着紮曦妲母女本來就走得不快,所以也不差耽擱個把時辰,倒是這天氣惡劣了,反倒可以拖延住明軍出師發兵的日期。

  我心下稍定,算計着如果要避開這場戰亂,唯有往蒙古去。隻是道路崎岖,不知道小秋和安生能不能撐得住。由于沒有馬匹,隻能靠步行,我讓小秋扶着安生乘坐在小白背上,自己和紮曦妲步行。紮曦妲從未出過遠門,這次逃難出來,真乃人生裡破天荒第一次遭這種罪,這一路最開心的恐怕隻有兩個天真無知的孩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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