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簡:繁體
首頁 女頻 浪漫青春 長相思(全三冊)

第四十二章《長相思3:思無涯》 6

長相思(全三冊) 潇騰 9563 2023-04-12 01:34

  兵戈近,空奈何

  這一年的春天來得遲,孟春之月的下旬時,小月頂上仍能看到不少殘雪。

  不過倒是方便了小夭,她喜歡在殘雪裡埋一壇果子酒,吃飯時拿出來,倒在琉璃盞裡,喝起來别有一番風味,比用靈力快速冰鎮的酒滋味要好許多。

  雖然小夭有了一座自己的章莪宮,不過大部分時間她依舊住在藥谷,和鄞研習醫術,有時候還和鄞一起去醫館坐診。

  小夭和鄞學習醫術走的是截然不同的路,在用藥上常常發生分歧,時不時就會比着手勢吵架。

  一日,小夭說服不了鄞,着急起來,竟然讓軒轅王評斷。

  “我承認鄞的用藥沒有錯,甚至效果更好,可我們現在說的這個病人住在湖邊,我用的藥就長在水邊,運氣好可以采摘到,即使采摘不到,買起來花費也不會多,鄞用的藥卻長在深山中,當地根本不生長,必須去買,藥資肯定不會便宜。”

  鄞向軒轅王比畫,小夭解說:“為病人治病,當然首要考慮的是藥到病除,小夭的藥見效慢,服用時還會食欲不振。”

  軒轅王笑道:“你們倆都沒錯,到這一步時,哪個藥方更合适不是取決于你們的醫術,而是取決于病人的家境,如果是富庶之家,就用鄞的藥方,總不能明明可以用更好的藥,卻棄而不用,如果是貧寒之家,當然用小夭的,治病固然重要,可一家人的生計也很重要,總不能病好了,卻餓死了人。”

  鄞想了會兒,同意了軒轅王的話:陛下說得有道理,我的病人都是貴族,所以我從沒考慮過有很多病人根本吃不起藥。

  小夭忙說:“我也過于偏重‘就地取材’了。”

  軒轅王歎道:“治病救人不應該局限于一個藥方。比如你們剛才說的病例,如果那個病人家在山地,鄞用的藥反而會比小夭的便宜。”

  小夭笑道:“對的,所以藥方不僅僅取決于病人的家境,還取決于病人的家在哪裡。當年,我在高辛開醫館時,病人多是漁民,我按照《百草經注》開的藥方,很有效,可那些藥來自中原,漁民們不熟悉,也買不起,後來我嘗試着用當地的藥材,比《百草經注》裡的藥方受歡迎多了。”

  鄞難以置信,比畫着手勢:竟然有人會嫌棄《百草經注》的藥方?

  軒轅王默默沉思了一瞬,突然說:“八荒六合内,水土不同、氣候不同,一本《百草經注》不夠,遠遠不夠!你們想不想搜集編纂出幾十本《百草經注》?”

  小夭和鄞震驚地看着軒轅王,鄞比畫手勢:不可能,做不到!幾萬年來隻有一本《百草經注》。

  小夭也說:“太難了,不太可能!”

  軒轅王這一生南征北戰,創造了無數奇迹,在他的腦海裡,從來沒有“不可能”的字眼,他說:“我隻問你們,這件事是不是好事?值不值得做?”

  “如果真能收集整理出大荒各地的藥草和藥方,不僅僅是好事,而是天大的好事!惠及的是天下萬民,子孫後代,每一個人!”

  軒轅王咄咄逼問:“既然肯定了這件事的價值,為什麼不做呢?一個‘難’字就成了不敢做的理由?”

  鄞和小夭苦笑,不是每個人都如軒轅王,敢想人所不敢想,敢做人所不能做,小夭想了會兒,咬了咬牙說:“能做多少算多少,即使隻多一百個藥方,也會有人從這一百個藥方中受益。”

  鄞點頭:即使隻多十種藥草,也是好的。

  軒轅王說:“好!”

  當天晚上,軒轅王告訴玱玹,打算修撰醫書,希望玱玹全力支持他。

  軒轅王自禅位後,從沒對玱玹提過要求,這是第一次,玱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軒轅王先從軒轅國内,選拔了一批醫師,又從所有醫師内,挑選了二十幾位最好的醫師,把他們召集到小月頂。

  小夭和鄞開始為編撰醫書做準備。

  小夭每日忙着和醫師們讨論醫術,沒有留意到,自開春以來紫金頂上就分外忙碌。玱玹居住的乾陽殿即使深夜也燈火通明,重臣大将進進出出,玱玹已經兩個多月沒有去過任何一個妃子的寝宮。

  但不管再忙、再累,玱玹每日風雨無阻地去小月頂,給軒轅王請安。

  看在朝臣和妃嫔眼裡,最多就是感歎一句“陛下甚為孝順”,可看在王後馨悅眼裡,一切都别有意味,讓她寝食難安,一時覺得隻有她看穿了玱玹的秘密,一時又告訴自己,全是她胡思亂想。

  季春之月、上弦日,軒轅的女将軍赤水獻帶兵夜襲高辛在赤水之南的荊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荊渡占領。荊渡像一把匕首探入高辛腹地,保證了縱然軒轅大軍深入高辛,軒轅也可以從水路提供糧草物資的補給。

  次日,玱玹命赤水豐隆為大将軍,發兵三十萬攻打高辛。

  高辛已經上萬年沒有經曆過戰亂,高辛的軍隊就像一把藏在匣内的刀,即使本來是寶刀,可因為上萬年沒有經過磨砺,已經失去鋒芒。軒轅的軍隊卻不一樣,自軒轅建國,一直出入沙場,經曆了千年錘煉,像虎狼一樣兇猛,像磐石一般堅定。前鋒将軍禺疆來自高辛羲和部,靈力精純,善于控水,精通水戰,又熟悉高辛的地形和氣候,在他的率領下,強将加強兵,三日間連下高辛兩城。

  面對此劇變,整個大荒都在震顫。

  小月頂上的小夭卻一無所知,隻是覺得醫師們的話少了很多,幹活時常常走神。

  璟來探望小夭時,小夭問璟:“該不會是玱玹忘記給醫師們發工錢了吧?我覺得他們最近幹活的熱情不高啊!”

  璟還未開口,軒轅王咳嗽了一聲,璟沒有說話,卻迎着軒轅王的銳利視線,毫不畏縮地看着軒轅王。

  小夭看看軒轅王,看看璟,第一次發現璟的威儀竟然絲毫不弱于軒轅王,她突然跳到軒轅王面前,擋住璟,做了個鬼臉,嬉皮笑臉地問:“外爺,有什麼古怪?”

  “女大外向!”軒轅王無奈地搖搖頭,“究竟有什麼古怪,你去問玱玹,我和璟可不想擔上這多嘴的責怪。”

  小夭笑笑,推着軒轅王坐到廊下:“讓璟陪您好好下盤棋,我為你們煮茶。”她取了茶具煮茶,待茶煮好,又鑽進廚房忙忙碌碌,好似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日頭西斜時,小夭對苗莆吩咐:“派人去一趟紫金頂,就說今兒我下廚,陛下若有空,一起來用晚膳。”

  半個時辰後,玱玹來了,看食案仍空着,小夭在不緊不慢地搗藥,他笑問道:“不是你下廚嗎?菜呢?”

  小夭慢條斯理地洗幹淨手:“就等你來了。”

  說着話,侍者拿出四個小巧的炭火爐子,在四張食案旁各擺了一個,将火鉗放好,又陸陸續續地端出小夭腌制好的肉——白玉盤子裡放着一條條小羊排,碧綠的芭蕉葉子上擺放着薄薄的鹿肉,還有切成兩指寬的獐肉、兔肉。

  小夭對玱玹說:“除了肉,還有今天早上剛采摘的山菌、野菜。大菌子留下和肉一起烤着吃,小菌子做了菌子湯,野菜過水去掉苦澀後涼拌了,待會兒喝點菌子湯,吃點野菜,正好解肉的油膩。”

  軒轅王、玱玹、璟依次落了座,小夭把剛才搗好的藥材兌在調料裡,端給軒轅王、玱玹和璟,荷花形狀的白玉碟子,五個荷花瓣是一個個小碟子,盛放着五種不同味道的調料,中間的圓碟,放着碧綠的芥菜末,十分辛辣。

  玱玹聞了聞,禁不住食指大動,忙拿了兩塊鹿肉烤起來:“上一次自己動手烤肉吃還是去年的上元節,野菜倒好像已經幾十年沒有吃過了,每年春天都會想起,可一忙就又忘記了。”

  小夭笑道:“不管怎麼做,野菜都帶着一點苦澀,沒吃過的人肯定吃不慣,吃習慣了卻會喜歡上。我自己有些饞了,想着你們都是吃過的,所以做來嘗嘗鮮。”軒轅王少時,連肚子都填不飽,野菜自然沒少吃;玱玹混迹于市井間時,常常用野菜下飯;璟是在清水鎮時,每年春天,老木為了省菜錢,都是以野菜為主,璟自然而然就吃習慣了。

  這頓晚飯足足用了一個時辰,吃飽喝足後,軒轅王和璟繼續下還未下完的棋。

  玱玹躺在藤榻上,仰看着漫天星鬥。耳畔是落花簌簌,鼻端有花香陣陣,他覺得人生至美不就是如此嗎?辛勞一天後,與喜歡的人一起吃一頓晚飯。

  小夭側身坐到藤榻邊,一手提着酒壺,一手拎着兩個琉璃盞,玱玹接過琉璃盞,小夭打開酒壺,将紫紅的桑葚酒倒入,酒液的溫度極低,不一會兒琉璃盞外就凝結了點點水珠。

  玱玹喝了一口:“封在雪窖裡的?的确比用靈力冰鎮的好。”

  小夭笑道:“那是自然。”

  玱玹說:“我聽鄞說,你自從去年遊玩回來,一直在搜集和蠱術有關的記載。”

  “我去了一趟百黎,自然會對蠱術感興趣。”

  玱玹盯着小夭:“這些年你身體可好?”

  “在你的命令下,鄞每年都會檢查我的身體,難道他沒有告訴你嗎?”

  “他一直都說很好,可你自己覺得呢?”

  “我也覺得很好。”

  “你和相柳的那個蠱到底解了沒有?”

  “算是解了吧!”一個璟為她擔心已經夠了,小夭不想再來一個。

  “什麼叫算是?”

  “那蠱是我養的、我種的,你擔心什麼?難道還擔心我被自己養的蠱害死嗎?我看你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聞聽多了。蠱術沒那麼神秘可怕,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該相信百黎族。”

  玱玹說:“我隻是不相信相柳。你也小心一點,如果相柳來找你,立即告訴我。”

  小夭點頭如搗蒜:“遵命,陛下!”

  玱玹一巴掌拍過去,小夭縮了縮脖子,玱玹的手落到她頭上時,已經很輕了,手指從她烏發間緩緩滑過,帶着幾分難以言說的戀慕和纏綿。

  小夭啜着酒,說道:“外爺、璟,還有那些醫師都有些古怪,外面發生了什麼大事?”

  玱玹遲遲沒有說話,搖晃着琉璃酒盞,欣賞着光影随着酒液的搖晃而變幻。

  小夭說:“隻要我下一趟山,自然就什麼都知道了,但我想你告訴我。”

  玱玹一口喝盡盞中的酒,一手撐着榻,坐起來一些。他直視着小夭,說道:“我下令發兵攻打高辛。”

  小夭嘴角的微笑凝結,她本來猜測,因為她的身世,玱玹做了什麼事,卻沒想到……小夭覺得自己聽錯了:“玱玹,你再說一遍。”

  玱玹說:“我下令發兵攻打高辛。”

  小夭猛地站起,把手中的酒盞砸向玱玹。

  酒盞重重砸在玱玹的額頭上,紫紅的酒液濺了玱玹一頭一臉。

  小夭轉身就跑,玱玹都顧不上擦臉,急急去追小夭。

  軒轅王和璟聽到聲音,全望過來,璟要起身,被軒轅王一把抓住。軒轅王把璟拽進室内,下令侍者把門窗都關上。

  小夭跑進屋内,砰一聲,門在玱玹眼前重重關上,玱玹拍着門叫:“小夭,小夭……”

  小夭用背抵着門,就是不讓玱玹進來。

  “小夭,你聽我說。”

  “我聽你說什麼?難道是聽你說,當年你被四個舅舅逼得走投無路時,是高辛王收留了你嗎?還是聽你說,他收你為徒,教你彈琴釀酒,教你體察民生、處理政務,幫你訓練暗衛嗎?”

  “小夭,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麼?你倒是給我說明白啊!難道我剛才說的都是假話?”

  “你剛才說的話都是真的,但還有更多的事情你不知道。如果不是他,你和我根本不會成為孤兒,我又何須他收留?你也不必颠沛流離三百年。”

  小夭愣了一愣:“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姑姑在給你講述過去的事時,和你爹爹有關的事都講得很詳細,可所有關于高辛王的事都隐去未提,也許是姑姑已原諒了他,也許是姑姑為了保護你,不想讓你知道。”

  “什麼過去的事?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可知道大伯為什麼會被你爹誤殺?”

  “娘說大舅舅本打算讓外爺退位,所以娘為他配制了一種藥水,可以讓人在一兩個月内無法凝聚靈力,沒料到大舅舅自己誤喝了她配制的藥水,所以抵擋不住爹爹。”

  “不是大伯想讓爺爺退位,而是師父遊說大伯,同時親手把姑姑配制的藥水交給了大伯。姑姑配制藥水時,根本不知道大伯要用。那是姑姑為師父配制的藥水,讓師父成功地逼上一世高辛王退位。之後,前高辛王被幽禁,直到神秘地死去。為什麼會有五王之亂?師父又為什麼那麼皿腥冷酷地鎮壓五王?現在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質疑師父如何獲得帝位。小夭,那時你就在五神山,如果仔細回憶,肯定能想起來。前高辛王,那個你曾叫爺爺的人,是被師父毒殺的!五王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造反。”

  小夭很想否認,可心頭浮現出的零碎記憶讓她明白,玱玹說的一切應該都是真的,她想起了那個她曾叫過爺爺的高辛王。其實,她親眼目睹了他的死亡,娘還大哭着打了父王一耳光。

  玱玹悲傷地說:“如果不是師父,大伯會死嗎?如果大伯沒死,你娘和你爹不至于無可挽回!”

  小夭貼着門闆,無力地說:“不能全怪父王。”

  “那我爹呢?姑姑發現炎灷的陰謀後,第一時間向師父求救,師父拒絕了姑姑!”

  小夭搖頭,喃喃說:“不會!不可能!”那是悉心教導玱玹、疼愛寵溺她的父王啊!他怎麼可能拒絕娘去救舅舅?可那也是親手斬殺了五個弟弟,毒殺了自己父王的高辛王!

  玱玹說:“你小時不是問過姑姑‘為什麼娘少了一根手指’嗎?姑姑回答你說‘不小心丢掉了’。師父左手的小指上一直戴着一枚白骨指環,你肯定看到過。你知道那枚白骨指環是用什麼做的嗎?就是姑姑的一根手指啊!是姑姑哭求他救我爹時,自斷一根手指起毒誓求他,但他……拒絕了!”

  玱玹聲音嘶啞,一字一頓地說:“小夭,他拒絕了!”

  小夭用手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身子一寸寸地往下滑。她還記得,有一日發現娘的一隻手隻剩下四根指頭,她問娘“為什麼娘少了一根手指”,娘笑嘻嘻地說“不小心丢掉了”,她問娘,“疼嗎?”娘說,“不疼,現在最疼的是你四舅娘和玱玹哥哥,小夭要乖乖的,多陪着哥哥”。

  如果四舅舅沒有死,四舅娘不會自盡,外婆不會病情惡化,娘不用上戰場,也許,一切的一切都會不同……

  玱玹說:“還有你爹!直到現在,世間都在傳聞,赤宸麾下有兩員猛将,一個是風伯,一個是雨師。你知道雨師的真實身份是誰?他另有一個名字,叫羲和諾奈。現在無人知道,可在千年前,他卻是聞名高辛的翩翩公子,羲和部的大将軍,也是師父的至交好友。事情太久遠,人都已死光,我查不出雨師究竟做了什麼,但你覺得師父會無緣無故地派他到你爹身邊嗎?是!也許如你所說,這些事不能完全怪師父,但是……小夭,每當我想起,我爹可以不死,我娘不用自盡在我眼前,奶奶可以多活幾年,姑姑不用上戰場,你不會離開我,我真的……”玱玹的呼吸十分沉重,“我真的沒有辦法隻把他當作我的師父!”

  小夭無力地閉上眼睛,覺得自己的喉嚨好似被扼住,喘息都困難。

  玱玹說:“以前師父一直對我說,‘你無須感激我,這是我欠青陽、阿珩和你爹的’。我從沒當過真,反而覺得師父光風霁月。直到我登基後,查出這些舊事,我才真正明白了,師父一點沒說錯!”

  小夭清楚地記得,赤水河上,她叩謝父王的救護之恩時,父王也清楚地說:“這隻是我欠青陽、仲意和你娘的。”

  “小夭,我沒有忘記他是我師父,可我也沒有辦法忘記……小夭,還記得那把匕首嗎?”

  “舅娘用來自盡的匕首嗎?”那把匕首,讓玱玹夜夜做噩夢,他卻非要日日佩戴。

  “嗯。”玱玹譏嘲地笑着,“那把匕首是師父親手鑄造,送給我爹和我娘的新婚禮物,娘卻選擇了用它自盡,娘死時,肯定恨着師父。”

  “你是因為恨他才攻打高辛嗎?”

  “不是!他于我而言,恩仇兩清,他是高辛王,我是軒轅王,我做的決定隻是因為我是一國之君。”

  小夭說:“那裡有和你一起長大的蓐收、句芒,有你看着出生長大的阿念……玱玹,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的感受?”

  “蓐收、句芒他們是男人,即使和我對立,也會明白我的決定。阿念……大概會恨我。小夭,我沒想過他們的感受,也不在乎他們的感受,但我會承受一切結果。”

  “既然你不在乎我們的感受,那你走吧,我不想見你!以後小月頂也不歡迎你來!”小夭跑進内室,撲到榻上,用被子捂住了頭。

  “小夭,小夭……”玱玹拍着門,門内再無聲音。明明一掌就可以劈開門,他卻沒有膽量強行闖入。

  玱玹的額頭無力地抵着門,輕聲說:“我在意你的感受!”所以,才将本該三年前發生的戰争推遲到今日,才甯可讓高辛王猜到他的用意,也要先斬斷高辛王和小夭的父女關系。在這個決定後,是一場更加艱難的戰争,是無數的人力、物力。

  玱玹不敢進去,又舍不得離開,隻能靠着門,坐在地上,迷茫地望着夜色深處。

  不管面對任何人與事,他總有智謀和對策,現在卻腦内一片空白,什麼都思考不出來。反倒想起很久遠前的事——

  他和小夭剛見面時,相處得并不好,雖然他是個男孩,打架卻打不過刁蠻的小夭,他還玩了點小心眼,想趕走小夭。可漸漸地,兩人玩到了一起。爹娘離開後,小夭夜夜陪伴他;他做噩夢時,小夭會親吻他的額頭,發誓說“我永遠和你在一起”,他不相信地說‘你會嫁人,遲早會離開我’,小夭着急地說‘我不嫁給别人,我嫁給你,不會離開’。

  從五神山到軒轅山,從軒轅山到神農山,小夭陪着他一步步走來,無論發生什麼,無論他是什麼樣子,她都堅定地站在他身邊。禺疆刺殺他時,是小夭用身體保護他;密室内戒除藥瘾時,是小夭和他一起熬,甯可自己受傷,都拒絕了金萱的提議,絕口不提用繩索捆縛他,她明知道,隻要她提,他會答應……

  夜深了,小夭以為玱玹已離開,推開了窗戶,默默地凝望着夜色。

  玱玹猜不到她在想什麼,是想起了她幼時在五神山的日子嗎?

  兩個人,一個縮靠在門前,一個倚靠在窗前,隔着不過丈許的距離,凝望着夜色,風露一通宵。

  東邊露了一線魚肚白,潇潇踏着落葉從霧氣中走來,面朝着屋子跪下。

  小夭以為潇潇在跪自己,忙擡手要她起來,卻聽潇潇說:“陛下,請回紫金頂,大臣們就要到了。”

  小夭愣住,眼角的餘光看到玱玹走出來。

  他竟然在門外枯坐了一夜?小夭低着頭,不去看他。

  玱玹也未出聲,躍上坐騎,就想離去,潇潇勒住坐騎,叫道:“陛下,請先洗把臉。”

  小夭擡頭,恰好玱玹回頭,四目交接處,兩人都是愣了一愣。

  昨晚小夭潑了玱玹一臉酒,他隻用手胡亂抹了幾下,并未擦幹淨。此時臉上紅一道白一道,甚是精彩,他自己卻忘記了,居然這個樣子就想回紫金頂,宮人看到了,非吓死不可。

  小夭拉開門,對潇潇說:“浴室裡可以沖洗一下。”

  潇潇還沒答應,玱玹已經快步走向浴室,似乎生怕小夭反悔。

  箱子裡有玱玹穿過的舊衣,小夭翻出來,拿給潇潇:“隔間裡的架子上都是幹淨的帕子。”

  玱玹快速地洗了個冷水澡,換好衣衫,束好頭發,又上了藥,才走出來。

  小夭站在院内,聽到他的足音,回頭看了一眼,玱玹額頭上有一塊紫紅的瘀傷,想來是被琉璃盞砸傷。剛才臉上有酒漬,沒看到,這會兒人收拾幹淨了,反倒格外顯眼。

  小夭昨夜那一砸,盛怒下用了全力,玱玹流了不少皿,雖然上了藥,可靈藥隻能讓傷口愈合,無法令瘀傷立即消散。

  玱玹笑道:“沒有關系,過兩日就散了。”

  小夭低下頭,徑直從玱玹身邊走過,進了門。

  玱玹黯然地站了一會兒,轉身上了坐騎,飛向紫金頂。

  玱玹額上的傷,自然讓紫金宮的宮人妃嫔驚慌失措了一番,也讓朝臣心中直犯嘀咕。

  玱玹沒有解釋,也沒有一個人敢去問他。衆人隻能小心地從侍從那裡打聽,潇潇的回答是“陛下打盹時不小心磕的”。

  所有人都知道玱玹這段日子的勞累,倒也相信了,唯獨王後馨悅不相信,可如果不相信,她覺得那個猜測太讓她害怕,所以她甯願相信。

  軒轅王走出寝室,看到璟端坐在竹榻上。榻上的被褥和昨夜一模一樣,案上的棋盤卻已是半滿,顯然他一夜未睡,一直在和自己對弈。

  軒轅王低頭看了一會兒棋盤,溫和地說道:“玱玹是帝王,他能允許小夭用酒盞砸他,願意苦苦求小夭原諒,卻不見得能允許外人看見他的狼狽。玱玹和小夭自小經曆坎坷,很多時候,在他們之間,我也是個外人。”

  璟躬身行禮:“我明白。謝謝陛下的回護。”

  軒轅王說:“你是個聰明孩子,一定要記得過剛易折、過強易損。”

  璟說:“記住了。”

  軒轅王笑道:“去看看小夭吧!一起用早飯。”

  小夭洗了個澡,坐在小軒窗下梳頭。挽好發髻,正對鏡插簪,看到璟從山谷中走來,一隻手背在身後,踏着晨露,行到她的窗前。

  小夭看他衣衫依舊是昨日的,顯然沒有離開過小月頂:“你昨夜……歇在哪裡?”

  “我在軒轅王的房内借宿了一夜。”璟将一束藍色的含笑花遞給小夭,嬌嫩的花瓣上猶含着露珠。

  小夭探頭聞了一下,驚喜地笑了:“好香!”

  她放下手中的簪子,指指自己的發髻,轉過身子,微微低下頭。

  含笑香氣悠長、浸人心脾,花形卻不大,盛開的花也不過拇指大小,并不适合插戴。璟想了想,選了一枝長度适合的含笑,将枝條繞着發髻,插了半圈。

  “好了。”

  小夭舉起鏡子照,隻看發髻右側密密地插了含笑花,呈半月形,就像是用藍寶石打造的半月形花簪,可縱然是世間最好的寶石,哪裡有這沁人心脾的香氣?

  小夭放下鏡子,說道:“謝謝你。不僅僅是花,還有……我帶給你的所有為難。”

  璟輕彈了小夭的額頭一下:“是誰曾和我說,兩人要相攜走一輩子,自然該彼此看顧?”

  小夭低下頭,沮喪地說:“璟,我該怎麼辦?”

  “你覺得你有能力讓陛下撤軍嗎?”

  小夭搖頭,她太了解玱玹了,他想得到的東西,沒有人能阻止。

  “你想站到高辛一邊,幫高辛打軒轅嗎?”

  小夭搖頭:“我不過是懂點醫術和毒術,哪裡有那個本事?再說,我雖然讨厭玱玹這麼做,但絕不會幫别人對付玱玹。”

  “小夭,這是兩位帝王之間的事,你什麼都做不了。”

  “可是他們一個是我最親的人,一個對我有養育之恩,難道我真就……冷漠地看着嗎?”

  “你不是冷漠地看着,你是痛苦地看着。”

  “塗山璟!”小夭瞪着璟,“現在你還打趣我?你知不知道昨夜我胡思亂想了一夜?”

  璟掐掐小夭的臉頰:“别什麼事都還沒發生,就想最壞的結果,這場仗沒個一二十年打不完。現在的軒轅國不是當年的軒轅國,如今的軒轅王陛下也不是當年的軒轅王陛下,當然,高辛王也不是當年的赤宸。”

  

  

目錄
設置
手機
書架
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