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紅衣便又一次開始了數着日子等席臨川回來的日子。
其實正經說來,這樣的日子她從前也就有過一次,是他上一回出征的時候,她還沒有嫁給他,隻是經了不少事後對他的看法有所改觀,便開始擔心他在戰場上會出事,日日去寺院祈福。
再往前……雖也不希望他死,但就沒有這麼重的心思了。
較之上次,這回的擔憂顯然更重些。
不止是因感情更深,也因上一次她還有竹韻館的事要忙,每天的日程排得很滿,許多時候會忙到沒有時間去多想他。
這回則空閑多了。自從綠袖離開,她就覺得竹韻館少了什麼,謹淑翁主也對各樣事務興趣大減。日常該做的仍在認真去做,但每季一次的“限量主題”舞蹈就沒了去編排的興緻。
單是日常事務,衆人又已熟悉到不用她去打理便能應付得很好。于是沒了團隊合作樂趣的紅衣一度有點消沉,想練舞時又不是自己不能練;原還可去看看孤兒,可這回——席臨川也不知怎麼突然想起來了,出征前交代了謹淑翁主,陸續把孩子們送去了淮昱王的封地上尋人收養。
她能出門的時間就少了。
就多了太多的時間待在席府裡,掰着指頭數席臨川離開了多久,偶爾也會忍不住腦補發生意外的情況。
月餘後,顧南蕪回府過一趟,給她帶了兩樣母親親手做的點心,算是對上次她出言說情的答謝。
一眼就看出紅衣神色恹恹的樣子,顧南蕪不解,笑問兩句,方知她在擔心什麼。
“也不全是壞事。”顧南蕪支着下巴笑看她,“能有個人挂念也算種福氣。娘子瞧瞧我,在席府過了這麼些日子,都不知自己是怎麼過來的。好像就是回想添減衣服的次數才知過了幾個春秋,值得一思的事情一件都沒有。”
這安慰的說辭在紅衣聽來實在勉強,仍舊沒精打采地坐着,手支着額頭,拿了塊她送來的點心吃。
因為和顧南蕪的交集太少,她連沒話找話都找不出什麼可說,各自閑坐了一會兒,倒是敲門聲響了。
紅衣朝院門口一望,小萄便迎了過去,打開院門忙是一福:“大人。”
是那個指揮同知。
紅衣私下已與他見過兩回,因為席臨川不在,與驚蟄傳信的事情又不能因此停滞。席臨川便事先在府中交代清楚了,如是他來,直接去找紅衣便可,不必避諱什麼。
紅衣寫給綠袖的信是一個月一兩回,但不得不建議他每次有點要傳的信就先來告訴她——這樣她便可慢慢寫節拍,分散工作量,免得一口氣看一堆“情報”,又是翻書又是打節奏,累得頭暈眼花。
顧南蕪也識趣,見有客人、又見對方飛魚服整肅,大抵猜出是有要事,半點不猶豫地朝紅衣一福就告辭了。指揮同知進了院來,袖中抽出封信遞給紅衣:“驚蟄來信,軍隊已到邊關駐守了,骠騎将軍與大将軍守的都是緊要位置。”
“哦……”紅衣接信間不由一笑。雖然細想便覺這消息她聽不聽都無關緊要,但好像知道一點他的情況,她便能高興一點。
“還有這個。”他又抽出一張紙來,“連同上次那兩個,寫好了便可一同寄給綠袖了。事情有些急,明天午時前可能弄完麼?”
紅衣看一看天色,已是傍晚了。上次那封還有半頁紙沒兌出來。想了一想還是點了頭:“明日午時大人來取吧。”
“有勞了。”指揮同知颔首,又向她一揖,“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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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紅衣可有事做了。
他前腳出了院門,她後腳就把自己鎖進了房裡。抽出那本《詩經》立刻開始翻,一頁頁地挑字、一個個地寫節拍,直看得頭疼。
其實單是挑字沒有多難、單寫節拍也沒有多難。但紅衣初提這主意的時候想得不夠周全,忽略了有時那字的位置不合适,比如頁數太多或是自序太靠後,打成鼓點就會顯得極不和諧。
不僅編舞難,而且這種不和諧多了,隻怕難免讓人生疑,綠袖就要有危險了。
這樣一來,很多時候不得不試幾種不同的方案,前前後後翻來翻去,一個字要找幾個位置、再換着法子各自串起來,拍着鼓點哼一哼對不對勁,盡力找出最穩妥的版本來。
推翻個十遍八遍……那都是經常的。
不知不覺已到了子時,還有幾十個字沒有敲出來。紅衣翻着白眼往書上一趴,深吸一口紙墨香氣,大歎:雖是套用的摩爾斯電碼的方法,但這可比拍電報藝術多了啊……
拍電報準确即可,其餘的功夫都下在保密手段上,她這個……
她還得好聽啊!得能成舞啊!
虧了虧了!怎麼就讓她穿到古代了?這要是擱在近代硝煙紛飛的時候,沒準她就能混個“間諜女王”什麼的,不能名垂青史也好歹在野史裡留下嚣張的一筆啊……
再吸一口書墨香,紅衣悲憤地擡起頭來,走到早已盛好水的臉盆邊給自己潑了一把涼水緩神,坐到案邊繼續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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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時初刻的時候,終于寫完了最後一道橫線。
又耐着性子照例在案上拿筆杆敲着拍子核對了兩遍,确認無誤。
看看時間,見是還有近一個時辰,紅衣伏案便睡。
可這一覺竟然睡到了自然醒。起身時腦中一行彈幕:腰酸背痛腿抽筋。
再看看窗外,已是夕陽西斜的時候。
怪了……
案頭幾頁紙也确實沒人取走。紅衣喚了小萄進來,皺眉問她:“沒人來過?”
“沒有啊。”小萄一臉茫然,“娘子吩咐了不讓人進……”
“我說的不是這個。”紅衣揉着眼睛,問得更明白了點,“那位指揮同知大人,沒來過麼?”
小萄面顯了然之後,再度搖頭:“沒有。”
真是怪了。
不是說是急事麼?竟還遲到?是朝中有事耽擱了?
紅衣一邊納着悶,一邊将寫好的節拍疊起來,找了隻空信封裝着。他送來的文字内容照舊撕成碎紙再扔到炭盆裡燒,保證不留一點洩密的可能。
吃了晚膳又洗了個澡解乏,頭發晾得将近全幹之時,終于聽小萄在外說:“指揮同知大人來了。”
應了聲“知道了”,紅衣匆匆穿好外衣,頭發簡單绾了兩道,拿着信開了門,擔憂問說:“可是出了什麼事麼?”
對方沉吟了一會兒,搖了頭:“沒有,太子殿下突然傳召,問了些話,所以耽擱了。”
他接過她手裡的信:“會着人加急送去,不會誤事。”
他神色如常,語氣也平靜,說清楚之後同樣客氣地向紅衣一揖……
一切的正常之下,卻總讓紅衣覺得哪裡不對。阖上門思來想去又毫無由頭,倚着門靜默了好一會兒,确信對方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許是這一夜高腦力勞動弄得自己太累了。
長打了個哈欠,紅衣一邊往床榻的方向走,一邊褪了外衫。到了榻邊随意将衣服一扔,抻過被子倒頭就睡。
果然幾度疲勞的時候……倒在床上才是最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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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安無事地又過了許久。
天氣逐漸轉暖,幹枯的枝桠抽出嫩芽。而後嫩芽上生出花苞、又綻出嬌花,很快便是滿園的争奇鬥豔。
其間,席臨川來了三封信。每一次都是差不多的内容,告訴她赫契人剛剛進犯過他駐守的要塞、或是鄭啟駐守的要塞,被他們擊退了。
每封信都是這取勝的情況,偶爾還有生僻些的詞彙她半懂半不懂。倒是信至末尾有一句話各不相同,紅衣偶然回想起來,把三封信擱在一起看了,才覺得心底忽地一軟,恍惚覺得他離自己好像也沒有多遠。
第一封,是說“覃河上的冰已漸融了”。
第二封,寫道“駐地生了好些雜草”。
待得第三封時,則是“今日踏出大帳,見帳邊一枚瑩白,初疑有人遞暗信,待得走近,原是野花剛開。”
看來邊塞的季節變化也很明顯。她伏在案上走神腦補着,在邊塞春風輕拂、枯草轉綠、花枝漸開的時候……他騎在馬上号令全軍,是什麼樣子。
這樣的信,後來又收到了四封,帶她看盡了從初春到春末的變化。長陽的天氣,也越來越熱了。
紅衣去過竹韻館幾趟,聽謹淑翁主說今年大概會熱得厲害,要随駕去珺山行宮避暑,就知這下子連竹韻館都徹底沒事做了。
席臨川不在,她自然不可能自己随駕去。便有點苦惱在長陽能幹什麼,恨不得需要傳給綠袖的情報能多些,讓生活多點挑戰。
聖駕在四月末時離開了長陽,五月初二,又有一班人馬急趕出城。人數不少且動靜不小,一時引起了一番議論,又未議論出到底是什麼人。
如此又過三天。
知了開始在枝頭鳴叫了,白日裡熱,便叫成一片,夜間隻偶爾得聞一兩聲。
紅衣聽說許多府裡都會把這些知了粘下來以保安靜,她倒是格外喜歡這聲音,感覺安靜中偶有一縷響動才顯出生機。
又一聲知了輕鳴,而後聽聞“咔嚓”一響。緊接着,又有什麼東西沉沉地砸在草裡,響聲發悶。
紅衣在房裡一怔。
她這處院子在席府較為中間的地方,鮮少聽見什麼異常響動。側耳又聽一聽,沒有别的動靜了,仍是揚音一喚:“小萄?”
沒有回話。
紅衣皺起眉頭,剛要起身往外走,就聽院中傳來婢女們的驚呼輕叫,慌慌張張地不知喊着什麼。
不滿地推門而出,目光一落,卻連自己都忍不住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