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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妾 第157章 關溪

嬌妾 荔箫 3909 2024-02-08 19:04

  因面臨死亡而生的寂然不知該如何打破。屋中又靜了須臾後,聿鄲沉默告辭。

  獨留下席臨川與紅衣,一坐、一倚,讓空氣中萦繞着的絕望愈發濃郁。

  “會沒事的。”席臨川輕哂道,強打圓場一樣的話語聽上去生硬蒼白。他默了一會兒,又說,“不知道那葡萄還有沒有剩下的,你去取些來?”

  紅衣不想拂他的意,點點頭。還沒起身便又搖了頭,聲音哽咽:“席煥……”

  她若去取葡萄,席煥必會追問這邊的結果。但此時的她,實在沒有勇氣重複一遍方才所聞。

  “唔……那算了。”席臨川不在意地一笑,手一挽她,輕松說,“我們直接上山去采?”

  這樣舒心的事,與紅衣現下的心情實在是擰着的。卻還是不假思索地答應了,稍定神後叫了婢子進來服侍重新梳妝。

  她想,如果最終的結果注定是不好的,那她能做的也隻有順他的意、同他一起好好地過完這最後幾個月。他想做的事,但凡她能,就都答應便好,畢竟……

  畢竟不管他安慰她時佯裝得多麼釋然,心下的壓力都一定是比她更大的。該是她堅強起來的時候,但還在讓他為了她的心情而壓制情緒。

  .

  二人執着手,一并上了山。一邊心情沉重得一個字都沒有,一邊又都默契地維持着步子的輕快。

  紅衣眼角強提着笑意,哭過後的紅暈仿似一筆妩媚的紅妝,渲染着女兒家特有的嬌羞,眼底又還是消不去那抹悲戚。

  已是秋日的末梢了,那一架葡萄藤上的葡萄早已被摘得差不多,隻剩零零星星的幾串挂在高處,沒有一串是紅衣夠得到的。

  席臨川舉手摘下一串、又低頭遞給她,那以呈深紫的葡萄串覆着霜色,托在手裡涼冰冰的、沉甸甸的。

  紅衣手指撥弄着,悶頭拿到那小泉邊上去洗。泉水一如上次時一般清澈,循循地流出來,落在下面的硬石上,有叮鈴輕響。

  外層的葡萄很快沖洗幹淨,霜層被沖掉後,顔色紫得晶瑩。紅衣拽下幾顆遞到席臨川手裡,指尖在他掌心上一觸,才發覺這泉水涼到已将自己的手沖得這麼冷。

  席臨川顯也感覺到這個,托着葡萄的手輕一握她的手,反手蓋過,轉瞬将那幾顆葡萄交回她手裡,又伸手去接還未洗完的那一串:“我來。”

  紅衣沒吭聲,腳下與他換了地方,斂裙坐在旁邊的地上,擡頭望着他。

  恰又逢夕陽西斜的時候,金紅的光澤勾勒出他側頰的輪廓,他又是這樣輕銜笑意、認真洗葡萄的樣子……這樣子曾經讓她看癡過,此時也是同樣癡了,卻又是不太一樣的心境。

  “……臨川。”她遲疑着一喚,從未從她口中說出的稱呼讓那夕陽下好看的面容驟僵,他愣了一會兒才看向她,眼睫下笑意深深:“怎麼?”

  “我想聽聽你的事。”她心亂如麻地說,“我不知道的那些……這輩子的、上輩子的,我都想知道,你能不能說給我聽?”

  “可以。”席臨川點頭而笑,手上将剛沖幹淨的葡萄串拎開控了控水又遞給她,“但關乎那個人的事……你聽了不會吃醋才好。”

  “才不吃她的醋呢。”紅衣挑眉,不鹹不淡的神色維持了一會兒後,一黯,“我就是想聽聽你的事情……你若想知道我的事,我也告訴你。”

  “好。”席臨川在她身邊坐下,思忖一會兒後,一件件地說起了她不知道的那些事。

  有戰時趣聞、有朝中險惡,也沒有避諱同從前那個“紅衣”的相處。紅衣一壁聽着,一壁目送天邊夕陽緩緩向下挪動一寸又一寸,惬意地倚在他肩上,偶爾應上一兩句話,竟慢慢地覺得心如止水。

  初時,她是想多知道一些,記住他的每一件事。如若他當真沒能挺過這關,她就帶着他的兩世回憶度日。

  聽到後面,這心思反倒淡了,隻覺得這樣在夕陽下坐着挺好。雖則認真地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印在腦海裡,又并無所謂他到底在說什麼……

  若他當真在幾個月後離去,日後她大約也會是這樣吧。無所謂他這一日同他說了什麼,隻要記得在這麼一個涼風輕微的傍晚,他的溫緩的聲音伴了她許久就好。

  “那時候我恨極她害我得了疫病、又那麼決絕地離開……”席臨川眼望着天邊紅輪,輕聲一笑,“我甚至一度以為,重活這一世會被這仇恨纏繞一輩子,但與你熟悉之後,就不怎麼想這事了。”

  紅衣抿笑,心下又作喟歎,止不住地在想,若能他不想這事便能繞開這事,就好了。

  .

  這一日後的日子似和此前并無多大差别,仍是能強自不想那件事便做到隻字不提。唯一很明确的,是此前還在等聿鄲的回複,心中尚存一份期待,夜深人靜時縱使不得不想這件事情,也可以自我安慰說“興許結果不差”。

  目下卻沒了那份期待,取而代之地是闆上釘釘一般的絕望。安寂時再忍不住想到這件事情,隻會再一次将這份絕望加深。

  是以紅衣再忍,也難免又哭過那麼五六次。每一次都是席臨川神色輕松地過來哄她,不知情的人看過去,隻怕會以為命不久矣的人是她。

  紅衣這才理解了看着親人病重、離世是怎樣的心情,那是甯可自己代替他去死的滋味……隻是好在,他雖是也被下了“病危通知書”一樣的東西,現下卻還身體康健,這是在絕望中能讓她暫時逼着自己如常玩樂的支柱。

  三個月來,席臨川幾乎帶她遊遍了整個珺山。從各處山林到不遠處的村莊小城,或是攜手同走或是策馬而行,一日日過得雖有憂愁卻又甯靜,勉勉強強也應了那句“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牍之勞形”。

  十一月,終于也這般過去。

  晚上習慣性地将眼前自制的手寫日曆再撕去一張,鮮紅色的“臘月”映入眼簾時,原在和席臨川笑談的紅衣渾身僵住。

  “怎麼了?”端坐在小爐邊溫酒的席臨川擡頭看過來,紅衣幹笑道:“沒……我剛注意到,明天就臘月了。”

  他也是一僵。

  如是那道詛咒完全應驗,他會在來年的元月廿六死去。那是年味尚在之時,大夏上下驚聞這道噩耗……

  還有五十六天。

  紅衣忍着心中難過,将已被撕得很薄的日曆本扔到一旁,走到他面前坐下身,信手倒酒來喝。

  “不怕。”她一邊被熱酒嗆得咳嗽一邊自言自語,涔涔冷笑中恨意凜然,“那個毒婦……不就是覺得這樣我們在恐懼中度過餘生很有趣麼?我偏不吃這套!”

  其實心裡怕極了,無法想象五十六天後會是怎樣的景象。他有着這樣的名位,或許舉國上下都會湧起一股悲傷,但悲傷散盡後他們還可以繼續原本的日子,她此時卻想不到自己該怎麼走出來。

  她緩着酒氣靜靜坐了許久,而後神色緊繃地看向他:“我們什麼時候回長陽?”

  “随你。”他平淡道,“陛下要我新年前回去,我們除夕之前到長陽便是。”

  紅衣點點頭,再度斟酒來喝。席臨川端詳她半天,突然說:“你蒙我。”

  “……什麼?”她一怔,他身子稍稍前傾,雙臂壓到她肩上,和她湊得極近:“你那日說我跟你說我的事情、你就跟我說你的事情——我該說的都說了,你的事呢?”

  ……确是她忘了!

  而他也沒提醒過,她就這麼一直忘了下去!

  席臨川笑看着她,見她尴尬了一會兒,問他“你想知道什麼?”,便知自己又成功一回。

  ——這些日子都是這樣,許多原該直接說個清楚的話題,他會暫且留下。等到她為此事傷心時再突然提起,跟她打岔,大多數時候是奏效的。

  但若說他想知道什麼……

  席臨川仔細斟酌了一會兒,薄唇在她額上一觸,又将目光挪回到和她齊平的位置:“在你原本生活的那個世界,你叫什麼名字?”

  紅衣愣了愣,那個名字到了口邊卻又卡住。

  明明熟悉得很,又覺得太過陌生,畢竟這麼久沒有提過了。

  “嗯……”她低眉猶豫着,而後擡眸問他,“我若告訴你了,你會叫我從前的名字麼?”

  “會。”他笃然點頭,她卻說:“那我不告訴你了。”

  “……”席臨川挑眉,“很難聽?”

  “那倒沒有。”紅衣搖搖頭,膝頭在墊子上蹭着與他又坐近了些,目不轉睛道,“但那是另一個世界的我,我想把那時候的事作為一段單獨的記憶放着。在這裡,我的大半記憶和你有關,你又一直叫我紅衣……我想繼續用這個名字了,免得日後回想起來,反會覺得此前不用本名成了缺憾。”

  她這樣說着,解釋得有點牽強,那份有點小心眼的思緒又并不想告訴他:不管他還能活多久,她希望他能少記住一點從前“紅衣”就少記住一點兒。于是她就這麼搶占着這個馬甲不放,非讓他一想到這個名字、這張臉就全是她不可。對從前那位……就算是恨,也少想才好!

  反正名字說到底隻是個代号,對她來說,相較于留住從前的名字,還是他更重要。

  “你這是破罐破摔啊……怕有缺憾所以一‘缺’到底?”席臨川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短一舒氣,“那你也告訴我吧,我一聽了之,不用便是。”

  “哦,那好。”紅衣這才點了頭,想了想,複又追問一遍,“真的?”

  “真的。”席臨川手裡的酒盞磕在她腦門上,“你的名字你自己不想用,我還能逼你用不成?”

  “嗯……”她放下心來,明眸望着他,終于說了那個原以為永遠不會再提起的名字,“關溪。山關的關,溪水的溪。”

  “……緣分!”席臨川笑着接話,見她面顯茫然,又說,“臨近山川觀小溪,必是美景。”

  紅衣頓也啞然失笑,怔着想了會兒,也覺巧合到奇異,連笑了幾聲後紅着臉伏到他肩上。

  席臨川暗松口氣。這個“岔”算是完全打開了,但待得那日更近時……不知他還能不能順利尋到話題,讓她不想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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