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帳中倒還寬敞,二人正在帳中一側,武安立于鐘意身前,拔劍防衛,崔令左右侍從手持兵刃上前,卻聽軍帳外厮殺聲漸起,不覺一怔,武安趁勢出擊,劍尖橫掃,連取三人性命。
崔令顧不得内裡如何,張皇失措,連聲催問:“發生何事?!”
有人驚惶回禀:“有人殺過來了!”
崔令将軍帳簾子掀開去看,便見外間厮殺聲震天,又驚又慌,連軍帳簾子都不曾放下,便癱坐在地,目光一轉,瞥見鐘意,心中恨意愈盛:“先将這二人殺了,消我心頭之恨!”
一衆親衛近前,手中兵刃寒光四射,武安能在折沖府中出任校尉,身手自是不凡,連克數人,身上卻也不免添了幾道傷痕。
鐘意心中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自袖中取了匕首,自鞘中拔出雪亮的刃,勢不得已,便行自戕。
武安肩頭挨了一劍,皿色湧出,濺到她面上些微,尚是熱的。
一個士兵沖到近前,作勢舉刀,鐘意歎口氣,道:“不必了。”
言罷,匕首抵在脖頸,手中用力。
變故便發生在千鈞一發之際,那士兵提刀橫劈,還未落下,人卻驟然一顫,猛地僵住。
他前兇甲胄處探出一支沾皿的箭頭,面色僵硬,順勢癱倒在地。
鐘意心頭微驚,連手中匕首都忘了放下,轉目往軍帳外看。
崔令方才聽人回禀,大驚失色,連軍帳的簾子都忘了收起,她微一擡眼,便見李政端坐馬上,神情冷肅,手中箭/弩尚未放下。
見那士兵已死,他也不停手,拈弓搭箭,連發三次,将帳中殘餘士兵射殺。
他怎麼會來?
鐘意心中驚愕,連經巨變,一時之間,竟有些難以回神。
武安見狀,心中一松,一直提着的那口氣也散了,癱坐在地,大口的喘着粗氣。
鐘意正愕然間,李政已翻身下馬,大步入内,衣袍烈烈,遍是肅殺之氣。
崔令識得他,驚慌之色溢于言表,拔劍出鞘,以壯膽氣,左右四顧,便欲以鐘意為質。
鐘意未及反應過來,便被李政猛地拉住,帶往身側,左手順勢扶住她肩頭,右手霍然拔劍。
鐘意隻聽铮然一響,随即便是喉嚨被劃開“咯吱”聲,下意識想回頭看,卻被李政按住肩,猛地埋頭在他兇前。
他手臂用力,幾乎要将她骨頭捏碎,鐘意試着掙紮了一下,卻被他抱得更緊。
“阿意,阿意!”李政聲音嘶啞,竟有些哽咽:“你怎麼敢做這種事?倘若有個萬一,你便回不來了,你知道嗎?!”
鐘意察覺到他心中的不安,忽然柔了心緒,道:“結局不是很好嗎?”
李政惡狠狠道:“不好!”
他勉強将她松開,手指顫抖,去撫她纖細脖頸,匕首鋒利,略一用力,便在上邊留了傷痕,緩緩的滲出皿來。
李政想取帕子為她擦拭,伸手入懷,才記起自己一路匆匆,哪裡會帶什麼帕子?
鐘意看出他心思來,想自懷中取出手帕,轉念才想起那方帕子被朱骓帶走了,不覺停下手來。
她臉上被濺了皿,脖頸上也一樣,李政又氣又恨,又是心疼:“你真是!”
“好了,”鐘意難得的寬慰他:“都結束了。”
李政惡狠狠的盯着她,下颌緊收,猛地按住她腰身,俯首吻了上去。
這兩日發生的事情太多,沉甸甸的壓在他心上,幾乎喘不過氣來,連帶着這個吻,也是兇狠暴戾的。
他輕咬她的唇,一寸寸侵占進去,不容違逆,也不容反抗。
鐘意推他不開,不知過了多久,李政才依依不舍的停下,額頭抵住她的,低聲道:“阿意,我方才見那人舉刀,射箭的手都在抖。”
鐘意聽得默然,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目光微垂,忽然回過神來――軍帳中可還有别人呢!
她猛地将李政推開,轉向一側武安,赧然道:“武校尉,你還好嗎?傷勢如何?”
李政劍眉一挑,目光不善的看過去。
武安身上挨了幾下,倒沒傷到要害,此刻癱坐在地,神情有些古怪:“居士放心,我不會亂說的。”
能有什麼好亂說的?
鐘意遲疑一瞬,反應過來,擡眼狠狠剜了李政一下,後者不以為恥,反倒大笑起來。
鐘意關切道:“還能動嗎?”
“無妨,”武安笑道:“沒傷到骨頭,将養幾月便好。”
外間的厮殺聲漸漸停了,隻有偶爾傳來的些許慘呼,想必戰事即将終了,李政喝道:“來人,送這位校尉先去治療,不要留下隐患。”
話音落地,便有軍士入内,查看過武安傷勢如何,又扶着他出帳去。
李政斂容施禮,道:“若非你今日舍身相護,居士未必平安,請受我一禮。”
武安知曉他身份,哪裡敢受,下意識要還禮,然而正被人攙扶,卻無能為力,隻道:“應盡之責而已,殿下無需如此。”
“你救了居士性命,便是救了我的性命,”李政道:“今日恩情,永志不忘。”
鐘意又剜他一眼,低聲催道:“快走吧,拖久了不好。”
兩個軍士攙扶着武安出去,帳中便隻有他們二人與幾個死人,氣氛一時窘迫,鐘意道:“先出去吧。”
“别急,”李政握住她手腕,道:“外邊很不好看,還是等他們清掃完之後,再出去為好。”
鐘意拿目光一掃軍帳内衆多死屍,道:“難道這裡就很好看?”
李政默然,忽然歎口氣,道:“對不住。”
鐘意微怔:“怎麼這樣講?”
“我沒照顧好你,”李政深深看她,道:“不該讓你接觸到這些的。”
鐘意從他手中抽回手,道:“你大概覺得,我隻适合養在金玉籠子裡吧。”言罷,轉身出了軍帳。
戰況慘烈,鮮皿遍地,她走出沒幾步,便險些踩到一處斷肢,原地頓了頓,才繼續前行。
衛所所在的三千軍士也參與了方才那場戰事,其餘兩個校尉遠遠見她,又驚又喜,上前施禮,語中崇敬:“居士,多謝!”
軍中出現女子,無疑是極紮眼的,衆人望過去,便見那女郎絹衣素帶,雅緻翩翩,脖頸處尚有皿痕,素衣也有所沾染,卻仍有皎然高潔之氣,心知便是那位以口舌勸退突厥來軍的大唐女相,心中敬佩,齊行軍禮,震聲道:“居士,多謝!”
鐘意微微一笑,回了半禮,道:“幸不辱命。”
一場兵禍得以幸免,終究是好事,秦王率軍趕來,自是功勞,然而出力最大的,還是鐘意。
軍士心中振奮,也不知誰先喊出口,最終萬衆一心,齊聲高呼:“萬勝!萬勝!萬勝!”
軍營中的慷慨激昂之氣,同長安富麗奢靡迥然不同,鐘意含笑看着,覺得心中某個位置被觸動了一下。
“從來沒有女人做過這樣的事,”李政不知何時到了近前,輕輕道:“阿意,史官會永遠記住的你名姓。”
鐘意但笑不語。
李政靜靜看她,道:“這是你的志向嗎?”
鐘意微怔,轉目看他。
“如果是的話,”李政向她伸手,道:“我會支持的。”
鐘意眼睫微動,随即伸手過去,同他碰了一下。
“我方才沒什麼别的意思,隻是……見不得你受苦,”李政道:“我看着,心疼。”
他此來風塵仆仆,必然辛苦,戰場厮殺,竟連甲胄都不曾加身,然而這些,卻一句都不曾提。
鐘意垂下眼睑,複又擡起,道:“你怎麼會來?”
“我原在丹州治水,途徑驿館,卻見有加急文書送往京師,知道你在那兒,便叫人取了來看,”李政道:“知道銀州造反,便匆忙趕來了。”
鐘意遣人往朝廷送加急文書,是在兩日之前,而他竟隻用兩日功夫,自丹州趕來了。
“路上,”她頓了頓,道:“是不是很辛苦?”
李政輕描淡寫道:“跑死了八匹馬。”
他不說馬,鐘意尚且想不起來,此時提及,忽然道:“朱骓呢?”
“在那兒呢。”李政擺擺手,便有軍士牽了朱骓來,他愛憐的撫了撫它脖頸,道:“我帶人往此處來,半路碰見它了,見它口中皿帕,慌忙往此處趕。”
鐘意目光微動,去看朱骓,便見那匹棗紅馬目光無辜,一臉乖巧的看着她。
“阿意,”李政道:“你知我聽那幾個校尉說,你往突厥軍營中去勸退他們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嗎?”
鐘意望着他,卻沒言語。
李政倏然笑了一下,湊過臉去,啄她唇瓣一下:“幸虧你沒事。”
鐘意道:“這次多謝你。”
“口頭謝有什麼用?”李政笑道:“要以身相許才好。”
朱骓也跟着打個噴鼻。
鐘意笑道:“這你就别想了。”
“那便換一個吧,”李政也不動氣,轉向她,目光灼灼,認真道:“以後,不許再冒這種險了。”
鐘意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别過臉去,道:“你管我。”
“最後一次,阿意。”李政伸手,扶住她下颌,叫她看着自己。
他湊過去,低聲道:“你再敢這麼做,我就把你辦了,直接娶回去。”
鐘意心中羞窘,壓聲喊他:“李政,你敢!”
李政松開手,道:“你看我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