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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意 79.前世(十二)

鐘意 初雲之初 5859 2024-02-11 15:39

  此為防盜章此處景緻雖好,卻有些偏僻,加之益陽長公主乃今上胞妹,性又喜靜,素日也沒什麼香客前來叨擾,起居膳食雖有些清簡,卻也不至于寒陋。

  鐘意自幼喜好詩書,越國公寵愛幼女,每每幫着搜羅,崔氏出嫁時也有陪嫁古籍若幹箱,大半都給了她,臨行前清點,她的私藏竟有數千卷之多,鐘意一本也舍不得丢,便全都帶過來了。

  玉夏去煮了茶,端着進了内室,瞟一眼鐘意捧着的《金匮要略》,抿着嘴笑了:“居士先前最喜文經,近日怎麼看起醫書來了?”

  “大病一場之後,腦袋也靈光了,”鐘意信口玩笑,道:“生死之際,文經有什麼用?還是醫典更靠得住。”

  安國公府的老太君患有頭風,難耐病痛,沈複同祖母感情深厚,極為擔心,前世嫁入安國公府後,她為替他分憂,便開始修習醫道。

  鐘意天資不俗,又肯下苦工,手裡的珍稀醫書也多,于此頗有見地,若是托成男身,禦前太醫想也做得,前些時日的高燒不退,也是借了這份光。

  這一世她還沒出嫁,更不曾涉獵此類,貿然精通醫術,反倒惹人生疑,倒不如從頭再來,重新研讀一回。

  她說的是玩笑話,玉夏卻當了真,仔細打量她面色,欣然笑道:“居士氣色大好,不輸從前,喜事喜事。”

  兩人正說笑,卻見玉秋自外間入内,輕聲道:“居士,太後娘娘召見,馬車正在觀外等候。”

  鐘意笑容微頓,有些訝異:“太後?”

  窦太後乃是鐘老夫人的胞姐,論及輩分,鐘意也該叫一聲姨祖母,小的時候,她也時常随祖母和母親一道入宮見駕,隻是近年來宮中事變頻頻,連崔氏都很少入宮,更别說她了。

  “我先去更衣,”鐘意定了心,吩咐道:“請來使暫待。”

  ……

  鐘意上一次入宮,還是新春宮宴之際,據現在也不過半年多,卻是時移世易,大不相同了。

  心中感慨,她面上卻也不曾表露,窦太後身邊的掌事女官親自來迎,口中笑道:“縣主也在宮中,見了居士,必然歡喜。”

  窦太後與鐘老夫人同胞所出,母為北周昭陽長公主,同樣得了縣主封号,這女官原就是窦太後身邊經年的老人,慣以舊稱呼之。

  祖母也在,鐘意或多或少松了口氣,正待問上幾句,便見尚宮林氏帶着一行宮人,自西側回廊過來,遠遠瞧見她們,含笑停下,向她見禮:“居士安。”

  鐘意領正四品正議大夫銜,品階原高于她,禮也受得,笑問一句:“尚宮是忙人,此行往哪裡去?”

  “嶺南道進了柑橘,陛下叫送些往清甯宮去,”林尚宮示意她瞧身後宮人捧着的籮筐:“那裡今秋遭了冰雹,上供不多,陛下自己都沒留,大安宮與嘉壽殿占了大頭,剩下的與了皇後娘娘。”

  何皇後是皇帝原配嫡妻,同舟共濟多年,感情深厚,極得皇帝敬重,後宮雖然時有新寵,卻從沒人能越過中宮。

  皇後所出者三,太子睿、秦王政與衡山公主麗淑。

  秦王李政性格強硬,果敢剛毅,諸皇子中最類父親,也最為皇帝所鐘愛,連給他的封号都是昔年皇帝為王時曾用的,而太子至性仁孝,淑質惠和,可做仁君,然而皇帝原就是銳意進取之人,面對這樣的繼任者,總覺得失了幾分威儀氣度,不太中意。

  鐘意前世改嫁秦王,何皇後也是她的婆母,那時候因太子之位,這對親兄弟早已勢同水火,何皇後堅持立儲以嫡長,太子無錯,不可輕廢,更傾向于皇太子睿,也曾為此申斥秦王政。

  對于母親的種種勸阻,李政是不理會的,高興時聽幾句,不高興便扯個由頭,拂袖而去,他倒自在,鐘意作為王妃,卻不能任意妄為。

  何皇後性情和順,極有賢名,後宮前朝,從沒人說她壞話。

  唯一處罰鐘意的一次,還是被李政氣得急了,才令她抄錄文經,然而不等鐘意寫完,第二日皇後便遣人至府,消了懲戒。

  前世鐘意死的時候,太子已經被廢,李政入主東宮,她也做了太子妃。

  皇帝半生戎馬疆場,半生朝堂風雲,已生去意,将軍國大事盡數交與新君,退位做了太上皇,而她卻沒有等到新帝的冊封,一杯鸩酒,就此離世。

  許是到了宮裡,又聽聞舊人事,居然想起這些來了。

  她自嘲一笑,同林尚宮道别,跟在嬷嬷身後,往嘉壽殿去了。

  ……

  窦太後老了,兩鬓斑白,眼角生紋,冷眼瞧着,遠比鐘老夫人年長。

  事實上,她們總共也就差着兩歲。

  鐘意在心裡歎口氣,面上不顯,上前行禮。

  “真是好孩子,”窦太後的手掌幹瘦而溫暖,拉着她在身側坐下,憐惜道:“我前陣子病着,也不知道這事,今早聽宮人說,還當是在诓我,叫你祖母入宮一問,才知是真的。”

  “也不是什麼大事,”鐘意垂首,輕聲道:“為此叫您憂心,那才是罪過呢。”

  “你也懂事,若非你祖母逼問到頭上,怕是不肯說的,”窦太後向一側的鐘老夫人道:“阿朔有兩個好兒子,還有這樣的女兒,真是天大福氣。”

  這話說完,未及鐘老夫人回話,便有宮人傳禀:皇帝下朝,前來請安了。

  鐘老夫人是皇帝姨母,德高望重,早有恩旨不必見禮,鐘意卻不成,起身侍立一側,垂首靜待。

  宮人們将垂簾放下,遮了光線,影影綽綽的,瞧不見外間如何,皇帝似乎習慣如此,隔簾向太後問安。

  “安也問了,皇帝回吧,”窦太後不虞之情溢于言表,冷冷道:“我這兒有客,不便留你。”

  “是,”皇帝頓了頓,方才道:“母後保重身體,兒子走了。”

  窦太後神情冷淡,置若罔聞,鐘老夫人則目露擔憂,握住她手,輕輕喚了句:“阿姐。”

  窦太後合眼,潸然淚下:“若非為歸德與和靜,我真恨不能即刻去了。”

  天家富貴,卻也多可憐人。

  窦太後生有四子二女,現下卻隻留皇帝與益陽長公主二人,白發人送黑發人,怎能不傷懷。

  皇帝早年東征西戰,軍功赫赫,稱帝後屢行善政,萬民歸心,唯一被指摘的,便是早年于玄武門起事,殺隐太子建成、巢王元吉,使太上皇遜位,退居大安宮。

  戎馬半生的皇帝在這場政變中展現出超乎尋常的淩厲手段,隐太子與巢王死後,諸子十數人無一幸免,盡數被殺,隻留下歸德與和靜二位縣主。

  原太子妃出身荥陽鄭氏,素有賢名,得以保全,幽居長樂門,與幼女歸德縣主相伴度日,巢王妃楊氏卻被皇帝收用,納入後宮。

  說是收用,更多卻是折辱,直到如今楊氏也無封号,同巢王所留侍妾共居一殿,勉強度日。

  這都是多年前的舊事,然而于窦太後而言,先喪二子,又失十數親孫,這樣錐心刺骨的傷痛,至死也難忘懷。

  鐘老夫人知道胞姐心裡苦,可這種事是沒法兒勸的,誰碰上都受不了,唯有長歎一聲,靜默不語。

  ……

  出了嘉壽殿,皇帝不發一語,随行内侍緊随其後,無一人敢做聲。

  過了會兒,皇帝才問:“除去姨母,方才是誰在殿内?”

  “太後請懷安居士入宮,”内侍小心答道:“應是居士在側。”

  “哦,原是她,”皇帝颔首,又問:“青雀現至何處?”

  “秦王殿下昨日過涼州,”内侍道:“再有半月,便可還京了。”

  “讓人将武德殿收拾出來,”提起愛子,皇帝語氣明顯的舒緩起來:“等青雀歸京,便叫他住到那兒去。”

  武德殿迫近東宮,相距極近,讓秦王住到那兒去,其中意味,難免叫人不安。

  内侍心頭一震,恭聲應了:“奴婢遵命。”

  ……

  深秋時節,自是天高氣爽,偶爾出行,也極得趣。

  這日是個好天氣,鐘意在房裡呆的悶了,書也讀不進去,索性讓人備了釣竿漁具,往露華山東側的湖邊去。

  “外邊太陽有些曬,居士還是佩上帷帽為好,”玉夏取了釣竿,玉秋則去箱籠中翻找:“若曬傷了,不知要多久才能養回來呢。”

  鐘意生得一身嬌貴,肌膚如雪如緞,一滴水從肩頭到手背,都能不破不分,這種矜貴也是難養,曬得久了,當晚就會覺面頰疼痛。

  崔氏不放心,臨行前特意叮囑過兩個随行侍女,叫仔細照看。

  鐘意沒那麼嬌貴,但也不想吃苦,待玉秋取了來,便佩戴上了。

  朔風起,秋魚肥,這時節釣魚,正是恰到好處,鐘意靜得下心,對湖坐了大半個時辰,木桶便已經半滿。

  美食不可盡用,獵取過多,反倒不美,她收了杆,正準備回去,卻聽不遠處馬蹄聲達達,一直到近前才停下。

  “雖說道門不禁葷腥,但殺生太多,總非好事,”來人緩帶輕裘,意氣風發,真有些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的意味,他說:“女冠,你的心不誠。”

  鐘意頭也沒回,反問他:“尊駕難道食素嗎?”

  “若是别人,必會被你問住,但我不會,”那人大笑,聲音爽朗:“我祖母身體欠佳,自去歲起,我便食素,為她祈福。”

  鐘意也笑了:“草木難道沒有心,不會痛嗎?”

  那人一頓,答道:“草木無情,當然也沒有心。”

  鐘意道:“尊駕并非草木,怎麼知道草木無情?”

  那人複又笑了:“女冠想學莊子嗎?我卻不是惠子。”

  “我聽尊駕口音,”鐘意将釣線纏起,回身面對來人:“并非長安人氏。”

  來人答道:“的确不是。”

  “既然如此,”鐘意問:“來此有何貴幹?”

  “人生苦短,正該信馬由缰,行萬裡路,方才不算辜負,”來人笑道:“困于尺寸之地,好沒意思。”

  “歲月本長,而忙者自促,天地本寬,而鄙者自隘,風花雪月本閑,而擾攘者自冗。”鐘意笑了一聲,道:“尊駕,興許不是方寸之地太窄,而是你的心太小。”

  “好利口,好奇思!”來人一時無言,旋即笑了,翻身下馬,躬身行了一禮:“荥陽鄭晚庭,方才冒犯,居士勿怪。”

  鐘意笑道:“荥陽鄭氏也是大家,滿門芝蘭玉樹,到了長安,不去萬丈紅塵裡逍遙,怎麼倒來為難我一個出家人?”

  “在下受人所托,來送個口信,山中路徑崎岖,失了方向,”鄭晚庭含笑解釋,道:“敢問居士,青檀觀何在?”

  “自此地向西便是,”鐘意答了他,又問:“你去找誰?”

  “去尋越國公府的女郎,”鄭晚庭道:“有人托我給她帶句話。”

  “哦,”鐘意道:“那你大可不必走這一趟了。”

  鄭晚庭一怔:“怎麼?”

  鐘意說:“她已經死了。”

  “啊!”鄭晚庭大吃一驚:“怎麼會?!”

  凡俗出家,便是别了紅塵,與死有什麼區别?

  他旋即意會過來,再施一禮,苦笑道:“懷安居士,先前是我無理,還請不要戲弄我了。”

  他幾次三番緻歉,确有誠心,鐘意也不為難,解了帷帽,還了一禮:“有來有往,你我兩清了。”

  鄭晚庭早知越國公府的女郎有京都明珠的美譽,然而未曾目睹,終究難以猜度,待她解下帷帽,卻見那女郎做道家打扮,儀容風流,绮态婵娟,竟看的癡了。

  鄭晚庭徑自失神,鐘意卻未看他,而是望向随他同行的男子。

  那人蕭蕭肅肅,爽朗清舉,立在那裡不語,便自生一種氣度,見鐘意看過來,颔首示禮。

  “沈複沈幼亭,”他輕輕道:“居士有禮。”

  益陽長公主出家多年,年夜都是獨自在觀裡過的,想也是,皇帝兒女雙全,年關齊聚,她若是入宮,反倒傷懷,今年有了鐘意作伴,倒也好過些。

  太後所生兒女,現下隻剩皇帝與益陽長公主二人,兒子冷待了這麼多年,女兒卻實在放心不下,眼見年關将至,特意叫她進宮小聚,連帶着叫上了鐘意。

  往常她們入宮的時候,總能在嘉壽殿見到歸德、和靜二位縣主,今日直到離宮,卻都不見人影。

  鐘意有些詫異,問了宮人,才知是二位縣主梳妝更衣後,往清思殿去了。

  “去清思殿為何要梳妝?”益陽長公主玩笑道:“難不成是去相看夫君了?”

  被問的宮人看眼這位早年守寡、出家的長公主,有些膽怯的低頭:“是,皇後在清思殿設宴,請了諸多京中未婚男女,想成全幾樁姻緣。”

  方才她們在内殿,窦太後一句都沒提,想是怕她們傷懷。

  益陽長公主豁達,不以為意:“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知道,我倒想去湊個熱鬧。”言罷,又去看鐘意。

  鐘意莞爾:“也好。”

  ……

  夜色初起,宮中長廊已經點起了燈,遠遠望去,遼闊而莊穆,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地上厚厚積了一層,襯着燈光,也極恬靜。

  清思殿便在嘉壽殿東側不遠,半刻鐘便到了地方。

  益陽長公主帶着鐘意往前殿去,剛到門口,便聽有人笑道:“歸德妹妹比我還小三歲,人又美貌,又不急着選婿,便讓姐姐一回,好麼?”言罷,又咯咯笑了起來。

  那聲音甜如蜜、柔如絲,缱绻婉轉,隻是聽着,都叫人骨酥。

  鐘意入内,便見歸德縣主面前站了位年輕女郎,面如桃李,體态豐腴,額間花黃勾畫的極其精緻,華服貴飾在燈光下熠熠生輝,手中執一把孔雀羽扇,端的妩媚。

  原是定襄縣主。

  她的生母是出身京兆韋氏的韋貴妃,父親卻不是皇帝。

  韋貴妃初嫁前朝大将軍李珉,李珉死後,帶着女兒返回娘家,那時皇帝還未登基,有意拉攏關中望族,“城南韋杜,去天五尺”,韋家作為“韋杜”之一,門楣自然不低,皇帝便納韋貴妃與其堂妹為妾,繼位之後,前者為貴妃,後者為昭容。

  幾年前,突厥小可汗阿史那忠來降,皇帝便冊封韋貴妃與前夫李珉之女為定襄縣主,與之結親,隻是定襄縣主運道不好,沒兩年阿史那忠便去世了了,她膝下并無兒女,既守寡,便回了長安。

  今日既是姻緣宴,來的自是未婚男女,女眷之中,便以歸德縣主身份最高,按規矩,便該叫她坐首位才是。

  然而她畢竟是隐太子之女,雖有縣主身份,皇帝當政時,卻仍有些尴尬,和靜縣主也是如此。

  父兄被殺,常年與寡母相依為命,雖有太後照拂,卻也是仰人鼻息,歸德縣主在這樣的境遇中長大,實在不能指望她有一副強硬性情,有些小心的看了眼光彩迫人的定襄縣主,便要讓位置給她。

  “外姓女竟也敢堂而皇之的坐在李家女頭上,”益陽長公主神情微冷,不怒而威:“是欺李家無人了嗎?”

  她轉向定襄縣主:“你也是,怕她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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