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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意 24.前世(四)

鐘意 初雲之初 6093 2024-02-11 15:39

  李政大鬧齊國公的壽宴,幾乎令何家下不了台,皇帝總不好再偏護他,當着齊國公的面賞了他兩巴掌,又叫他改日登門緻歉。

  自然,賜婚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皇帝氣的狠了,那兩巴掌打的也重,怕得有幾日才能消腫。

  他有意讓兒子長個教訓,朝議諸事都不曾免,打算叫李政頂着兩個掌印在朝臣面前丢一回臉,既是消齊國公怒氣,也叫李政警醒些,日後别再幹這種蠢事。

  不過,他未免太輕看李政的臉皮了。

  帶着倆巴掌印上朝當然丢臉,這毋庸置疑,然而這兩巴掌能叫阿意消去心中芥蒂,喚他一聲政郎,李政覺得,再挨上兩巴掌也值。

  第二日便有朝會,皇帝一入殿,便見李政觍着臉站在列首,下巴擡得老高,好像臉上帶着巴掌印上朝很光榮似的,心頭登時火起。

  正常人遇上這種事都知道遮掩點,能不被人看見就不被人看見,李政偏不,下朝之後也沒急着走,還客客氣氣的跟幾位宰輔寒暄了幾句。

  看他那德行,皇帝都替他臊得慌,可該打的也打了,該罵的也罵了,倒不好再說什麼,吩咐去傳旨,免了他這幾日朝會,便回後殿去了。

  内侍過去傳話時,正逢太子也在,恭聽皇帝口谕之後,見左右無人,才溫聲勸李政:“嘉德縣主固然有不當之處,你也不該那樣對她,閨閣女郎最重臉面,你叫她以後怎麼辦?再則,那是舅舅的壽宴,更不該胡鬧,掃他老人家的情面。”

  “我說話不中聽,皇兄别介意,你是吃的燈草灰,放的輕巧屁。”李政聽得一哂,冷笑道:“就何氏要臉,知道難堪,我的王妃便不知道嗎?”

  太子一時語滞,末了,又歎道:“罷了,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說的。”

  “皇兄沒有要說的,我有。”李政眉毛一豎,道:“阿意性情太軟,也愛把人往好處想,我可不是!勞煩皇兄回去跟皇嫂說一聲,讓她管好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少往别人那兒插手,下次再煽風點火,昨日的何氏,便是明日的她。”說完,也不等太子說話,便揚長而去。

  太子身側内侍面露不忿:“君臣有别,秦王殿下未免太過霸道……”

  “好了,青雀自幼就這樣。”太子擺擺手,好脾氣的笑了笑,又道:“我聽他話裡意思,太子妃昨日似乎也插手其中。我同青雀是嫡親兄弟,她與秦王妃也是妯娌,即便有嫌隙,她也不該跟外人站在一起,你回東宮,将秦王方才所言說與她聽,一個字都不需要改。”

  内侍垂首,恭敬應聲,施禮離去。

  ……

  李政既去上朝,鐘意自己也睡不着,索性起身,用過飯後,叫人抱了景宣來,拿了隻撥浪鼓,輕輕搖着逗她玩兒。

  景宣出生将近兩月,五官也長開許多,鼻子與嘴唇像鐘意,那雙漂亮的丹鳳眼卻同父親如出一轍,平視着看人倒還好,略微擡眼,便是說不出的鋒芒。

  鐘意也曾同李政講:“丹鳳眼的确漂亮,隻是長在女郎臉上,太過淩厲了。”

  “縣主便該有縣主的威儀,”李政不以為然,低頭親女兒小臉,道:“再過幾年,這便是大唐的長公主了。”

  鐘意輕輕瞪他:“這也是能随便說的嗎?”

  “怎麼不能說?”李政道:“早晚而已。”

  見鐘意不語,他又去扯她衣袖:“好了,這兒不就我們家三個麼,你怕什麼。”

  皇帝有意易儲,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然而何時易、如何易,這過程當中是否如同昔年玄武門之變一般,又是一片腥風皿雨,卻是誰也不知道的。

  鐘意有些不安。

  景宣躺在母親懷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咬着小手,笑的口水都出來了,她拿帕子幫女兒擦了,便聽外間傳來玉簾相撞的清脆聲,文媪入内,面上尚有憂色:“王妃,皇後娘娘傳您進宮。”

  文媪是李政的乳母,關系極為親厚。

  她也是可憐人,兒子生下沒多久,便因天花過世,傷心之下,倒有些将李政當成親生兒子的意思。

  李政幼時便是她照看,後來因泾陽候世子之事不得不出京,也是她陪同着,鐘意嫁入秦/王府之前,府中便是文媪主事,等她做了王妃,文媪便将中饋交出,全心全意的幫扶,鐘意十分敬重她。

  因為儲位之争,李政近年來與何皇後并不十分和睦,這也影響到了鐘意,她嫁給李政之後,除去必要的入宮請安,很少見到皇後,而今日傳召,多半是因昨日那場不歡而散的壽宴。

  該來的總會來,鐘意倒不覺得意外,将景宣交給乳母,向文媪道:“我可能會回的晚些,時辰到了你們便準備午膳,免得殿下回府,還要餓着枯等。”

  侍女們服侍着更衣,她動身入宮,乳母抱着景宣,有些擔憂:“王妃不會有事吧?”

  另一個乳母則道:“皇後素來寬仁,想也不會遷怒王妃的。”

  皇後寬仁?

  文媪臉上浮現出一絲幾不可見的譏诮,逗弄小縣主一會兒,心卻靜不下來,低聲吩咐道:“叫人去太極殿外等着,朝議結束,便将皇後傳召王妃的事情告訴殿下。”

  ……

  宴無好宴,鐘意早有預料。

  何家是皇後的母家,齊國公也是皇後的嫡親兄長,雖然因太子之事鬧得有些不愉快,但畢竟還是骨肉相連,昨日李政鬧得過分,歸根結底,還是因她而起,皇後少不得要□□她幾句。

  然而她入殿請安時,皇後如往常一般和顔悅色,吩咐人上茶,又打發殿内宮婢退下,方才問:“知道我為什麼叫你入宮嗎?”

  鐘意心中有些忐忑,輕輕應了聲是。

  “毓華冒失,的确該罰,”皇後語氣溫緩,徐徐道:“她是我娘家侄女,誠然親近,可你也是我的兒媳婦,比侄女更加親近,你若進宮來說,又或者是遣人送信給我,我決計不會偏向她,我這樣說,你可相信?”

  皇後處事公允,内外有口皆碑,鐘意自無不信,又道了聲是。

  “你信便好,”皇後颔首,又道:“那你再告訴我,你覺得受了委屈之後扭頭邊走,轉角找丈夫告狀,讓他鬧得人盡皆知,這是皇室王妃該做的事嗎?”

  鐘意本以為皇後喚她入宮,必會大發雷霆,哪知她竟如此和風細雨,說的話也符合情理,不由心生慚意,匆忙起身,屈膝跪下:“是我思慮不當,母後恕罪。”

  “我知道,青雀那麼做不是你撺掇的,也知道你心裡委屈,”皇後語氣平和,繼續道:“但根源在你那兒,卻錯不了。”

  她端麗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笑意,溫和道:“你一味介懷過去,隻會叫别人也盯着你的過去看,而青雀這樣胡鬧,丢的也是他自己的體面,更别說朝臣們會怎樣想了。”

  “臉面都是自己掙的,不能等着别人給,你嫁入皇家,做了秦王妃,就該拿出秦王妃的氣度來,”皇後起身,親自扶她起來:“太子妃言行失當,我叫她抄百遍《地藏菩薩本願經》靜心,改日向你賠罪,你所作所為雖事出有因,卻也有錯,也回去抄百遍佛經。如此處置,可心服嗎?”

  鐘意心中一暖,動容道:“兒臣心服口服。”

  “你年輕,臉皮薄,所以我也不在人前說你,”皇後道:“昨日那事鬧得太大,不好再張揚,今日殿内說了什麼,隻咱們兩個知道,如何?”

  若在宮娥面前被□□,委實丢臉,鐘意心知她是為全自己情面,愈發感激:“是,謹遵母後吩咐。”

  “好了,景宣還小,你這個母親不能久離,我也貪個懶,不留你用午膳了,”皇後拍拍她手背,笑道:“若是得空,便抱景宣入宮走走,嫡親的孫女,陛下嘴上不說,心裡總是挂念的。”

  鐘意稱是,向她施禮,退了出去。

  她們說話時,宮娥侍女都被打發出去,玉夏玉秋也不例外,見她出來,齊松口氣,離了清甯宮,才低聲道:“皇後娘娘……”

  鐘意心悅誠服,道:“皇後心兇氣度,我望塵莫及。”

  李政下了朝,自内侍處聽聞皇後召見鐘意,眉頭一動,吩咐人去打聽,知道她已然出宮,方才動身回府。

  “母後沒為難你吧?”見到鐘意後,他問。

  “沒有,”鐘意往硯台裡添了水,挽起衣袖研墨,笑道:“母後比你講理多了。”

  李政看她動作,道:“那你研墨幹什麼?”

  鐘意答他:“抄佛經。”

  李政眉毛一豎:“她罰你的?”

  “是懲戒,不算是罰。”鐘意看他眼,道:“你不準有二話。”

  “母後可真有本事,”李政似笑非笑道:“那麼短的功夫,就把你說的心服口服。”

  “這叫以德服人,”鐘意道:“你少說怪話。”

  百遍佛經算不得少,鐘意抄了一下午,也不過寫了八遍而已,李政最初也沒說什麼,用過晚膳之後,仍見她挑燈抄寫,臉色不善起來:“她到底讓你寫多少?”

  鐘意将新抄錄完的那一頁收起,道:“抄寫百遍。”

  “百遍?你還真是老實。”李政氣笑了,笑完又去奪她的筆:“别寫了。”

  “你别鬧,又不是什麼大事,”鐘意推他:“太子妃也被罰了一百遍,也不見說不寫,偏我特殊嗎。”

  “沒不叫你寫,隻是叫你别累壞身子,母後又沒說多久抄完,你急什麼,”李政思緒轉的飛快,彎腰吹熄了燈火,又去拉她衣袖:“走了,先去睡,明日再寫。”

  “剛用過晚膳,時辰還早呢。”鐘意站起身,去取火折子,想重新将燭火點上。

  “不早了。”李政伸臂攬住她腰身,順勢将人抱到桌上,額頭相抵,道:“你走不走?”

  鐘意道:“不走。”

  “那我也不走了,”李政低低的笑,忽然含住她耳珠,親昵道:“我還沒在書房試過呢,就是待會兒叫水不方便……”

  鐘意被他說的話驚住了,正想說句什麼呢,唇就被堵住了。

  李政手臂一揮,便将桌上擺着的佛經拂到地上,将她按在桌上,身體覆了上去。

  内室燭火熄了,卻有月光過窗而來,皎皎之中,自生一般旖旎,鐘意總算有了說話的空暇,又羞又氣:“李政你個混賬東西……”

  李政大笑出聲,在她白皙的肩頭上親一下,道:“你還抄佛經嗎?”

  他就這麼壓在她身上,身體的變化都能察覺的一清二楚,鐘意面紅耳赤,連聲道:“不抄了,不抄了!”

  李政個混賬還勸她:“抄吧,月夜抄經,也是雅事。”

  書房可不是寝室,外邊還有侍衛在呢,真在這兒成事,隻怕她再沒臉見人了。

  鐘意羞得快哭了,咬着牙喊他:“李政!”

  李政不痛不癢,笑道:“我可不喜歡你這麼叫我。”

  鐘意連忙改口,聲調都帶着點可憐的哭腔:“政郎……”

  李政得意大笑,低頭在她臉上重重親了一記,打橫抱起,大步往寝室去了。

  他正當年少,最是貪歡,因為曾經征戰沙場的緣故,身體強健遠勝常人,鐘意有些承受不住,小聲求他,他不僅不依,反而索取的更過分了,鐘意實在沒有法子,一口咬在他肩頭,抽抽搭搭的哭了。

  燈火朦胧,最适于觀美人,梨花一枝春帶雨,更是撩人心弦。

  李政一顆心都是燙的,折騰到後半夜才肯停下。

  鐘意累得狠了,他抱着去清洗時連眼睛都睜不開,不多時便睡下了。

  因這緣故,這夜她睡得格外沉,連第二日李政是何時走的都不知道,迷迷瞪瞪睜眼時,已經臨近午時了。

  她吓了一跳,責備侍女:“怎麼也不叫我。”

  玉夏支支吾吾道:“殿下說王妃辛苦,不許我們驚擾……”

  昨日他們不知折騰到什麼時候,叫水必然瞞不過身邊人,鐘意沒臉再問,輕咳一聲,吩咐人準備午膳。

  ……

  李政起個大早,沒驚醒鐘意,洗漱過後,便入宮往皇後那兒去了。

  “《地藏菩薩本願經》可是用來超度的,”他向皇後道:“母後是看誰不順眼,想超度了他嗎?”

  皇後倒也不氣,笑吟吟道:“你大清早入宮,敢情是來興師問罪的?”

  宮人奉茶上來,李政端起喝了口,笑道:“兒臣可不敢,隻是阿意既要照顧景宣,又要操持府中事項,怕是有些忙不過來。母後若是喜歡那本經書,兒臣便叫人抄錄千份,送到覺知寺去焚化,也是功德一件。”

  “說到底,還不是心疼你的王妃,”皇後搖頭失笑:“不然,這點事還值得專門走一趟?罷了,我叫人去消了懲戒便是。”

  李政謝道:“母後體恤,才是我們夫妻二人的福氣。”再寒暄幾句,便起身告退。

  他回府去時,鐘意還沒起身,便往書房去同幕僚議事,令人請了文媪過去,勞她将不必再抄寫經書的事告知鐘意。

  文媪道:“是殿下去求的?”

  李政輕輕應了一聲。

  “殿下怎麼不自己同王妃說?”文媪笑道:“王妃知道殿下心疼她,肯定歡喜。”

  李政面色添了幾分笑意,卻搖頭道:“她才不會,反倒會說我肆意。”

  “王妃太心善了,”文媪思及那位溫和美貌的王妃,莞爾道:“總愛把人往好處想。”

  李政笑道:“隻要她高興,怎麼都好。”

  ……

  景宣剛吃過奶,便有些困了,鐘意抱着她回房安置,再回前廳,便聽文媪說皇後免去她抄錄佛經,詫異道:“怎麼突然就取消了呢?”

  “奴婢也不知道,”文媪溫和笑道:“許是娘娘覺得罰的過了吧。”

  鐘意由衷道:“母後果真是母儀天下之人,氣度非凡。”

  李政入得門來,恰巧聽見,似笑非笑道:“是啊,她可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鐘意聽他話裡有話,嗔道:“你有話便直說,陰陽怪氣的做什麼。”

  李政手指屈起,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道:“你個傻子。”

  鐘意想起他昨晚那一通折騰,怕是有意叫自己起的晚些,免得上午還去抄佛經,而他則趁機入宮,明白過來:“你去求的嗎?”

  李政道:“不然呢?”

  “我知道政郎是好意,”鐘意先謝了他,才柔聲勸道:“可那日我也有錯,母後罰我也是尋常,你這樣做,反倒有些不好。”

  文媪輕輕笑了一聲。

  李政輕歎口氣,又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道:“景宣長大了,可不要像你才好。”

  言罷,又吩咐道:“擺飯吧。”

  鐘意悶悶的坐在他身邊,不滿道:“像我怎麼了?”

  李政默不作聲的給她盛了碗飯,卻不做聲。

  鐘意推他一下,道:“你說話呀。”

  李政看她一眼,忽然湊上前去,在她唇上重重親了一下,道:“阿意,你是不是又想抄佛經了?”

  仆婦侍從們瞧見這一幕,忙不疊低下頭去,鐘意面紅耳赤,說話也不是,不說話也不是,嗔他一眼,端起碗來,紅着臉開始吃飯。

  李政又給自己盛了碗飯,往嘴裡送了一口。

  鐘意跟他并肩坐着,餘光瞥見他緩慢嚼動的下颚與微微彎起的唇角,心中微蕩,就跟被燙了一下似的,趕忙收回視線。

  李政将嘴裡那口飯咽下去,轉過臉去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麼。

  鐘意靠近他的那半邊臉熱的像要燒起,停了筷子,道:“你又幹什麼?”

  “阿意,你真該謝謝菩薩保佑,”李政目光落在她臉上,道:“我所有的好心,都用在你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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