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行愣在了那裡,他猛然間想到的是何歡上一次被困在接駁口裡,碰到了魂蟲攻擊,差一點缺氧而亡。
他的心底緊張程度陡然上升,身體也跟着顫抖了起來。
一旁的何歡立刻就感覺到賀行的不正常,一把将他摟在懷裡,抱得緊緊的。
“别怕,别怕我在這裡。”何歡的臉頰緊緊抵着賀行的臉,“不會有危險的,不會有事的。”
何歡的氣息溫軟地觸碰覆蓋在了賀行的頸窩,那些隐藏在心底深處的惶惑不安一點一點沉澱下去。
“氧氣……氧氣好像停了……”賀行的喉嚨就像被什麼給掐住了,說話都要費很大的力氣。
“沒關系。現有的氧氣也足夠我們呼吸好幾個小時了。我在基地裡的所有行動軌迹都會被記錄下來。我們現在被困在這裡,他們是知道的。要塞裡的人一定會第一時間來救我們。所以我們絕對不會有危險。”
何歡的聲音沉穩醇厚,他的氣息也很平穩,賀行被對方壓在懷裡,除了葉陽這個怕黑的小孩在嚷嚷,剩下的就是何歡的心跳。
“好些了嗎?”
“嗯。”賀行還是在輕微地顫抖,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又緊張了起來,“這裡會不會有魂蟲?是不是像空間站要塞那樣……是魂蟲在搞破壞!你的槍呢!”
賀行用力地去按何歡的腰,想要去尋找他的槍套,但是他的腰上什麼都沒有,除了皮帶。
何歡也不氣惱,就任由賀行的手像是強迫症一樣在自己的身上尋找。
“這次不是魂蟲,賀行,真的不是魂蟲。是我的錯……我不該帶你來這裡。”
何歡的身體很溫暖,擁抱着賀行的手臂非常有力量。
這讓賀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慢地放松了下來,理智也逐漸回歸。
“這是……這是測試對嗎?”賀行壓低了聲音,靠在何歡的耳邊說。
“嗯,是的。還記得你離開預備役,最後一次接受心理評估的時候,是因為什麼而被評定不合格嗎?”
何歡的話讓賀行反應了過來。
是因為他害怕幽閉的黑暗空間。
雖然那個時候是真的,他特别害怕這樣的空間,黝黑的就像沒有盡頭也沒有希望的宇宙。
那個時候他經曆了關城的犧牲,對一切都充滿恐懼感,一旦出現黑暗幽閉的場面他就會極端恐慌并且無法呼吸。
哪怕是現在,他還是有點恐慌。
時間久了,生活還在繼續,賀行慢慢明白他害怕的不是黑暗,而是沒有任何回應的孤獨。
對于賀行來說,真正的黑暗就是關城閉上眼睛之後的戰艦機艙,賀行隻能一個人做一切的決定,假裝有人回應和指點自己。
随着兩年多的生活,這種對黑暗的恐慌感其實早就好了。他甚至晚上也能關上燈睡覺,一個人待在模拟艙裡也不會害怕。
此刻不一樣,這種黑暗是無邊的,好像四面八方都有無形的力量向他碾壓而來。
但是何歡擁抱的力度感,比一切黑暗都更加真實。
賀行将自己埋在何歡的懷裡,聞着他身上的味道,所有心緒都平靜了下來。
黑暗并不是他過不去的坎,孤獨才是。
“好多了嗎?聽着,我一會兒會把急救用的氧氣面罩給你戴上,你坐着休息。他們是不可能一直關着我們的。”何歡摸了摸賀行的後腦勺。
“如果這是個測試,那就是聯邦艦隊想要知道我的ptsd好了沒有。你直接告訴我,就是幫我作弊。你不擔心被處分嗎?”賀行壓低了聲音問。
“我看起來會擔心那些東西嗎?”何歡很輕淺的笑聲在賀行的耳邊響起。
溫暖的,帶着些許濕潤,包裹上賀行緊繃的神經。
但是賀行卻擡起了下巴,他的唇正好蹭過了對方,但是他卻沒有躲開。
“其實你也很怕黑,對吧?”賀行開口說。
“啊?”
“你抱我抱得很緊,對你來說越是黑暗的地方你就越是害怕。因為你看不到我。”賀行低下頭側過臉,貼在何歡的兇口上,“你心跳的聲音和平常不一樣。盡管你很擅長掩飾,又總是裝作對一切都無所謂的樣子……但是你害怕了,對吧?”
何歡輕微的顫動沒有逃過賀行的感知。
賀行拍了拍何歡的後背:“别怕。以後都不用害怕了。”
“什麼?”
何歡還在思考賀行話裡的意思,賀行卻拉着他來到了剛才的生物識别裝置前。
“控制面闆是不是在這個位置?”賀行問。
“應該是。”何歡回答。
賀行回頭,朝着葉陽的方向招了招手:“葉陽你過來,給我們打燈。”
“好的!”
使命在召喚,葉陽立刻跑到了他們的面前,把通信器打開,照亮了那個角落。
賀行打開了控制面闆,備用電源已經啟動,賀行打開了系統,然後拽了一下何歡,因為需要何歡的生物信息。
透過通信器的微光,賀行看見何歡低垂着的眉眼,竟然有一點讓人心疼。
如果被困在這裡的隻有何歡一個人呢?
沒有人看到他,也沒有人需要他假裝堅強的時候,他是不是會一個人坐在角落裡,低着頭,握緊了手指,等待救援?
“你想用控制面闆打開通道的門,估計是不可能的。畢竟前方就是戰艦,屬于一級戒備的區域。”何歡淡淡地說。
“誰說我要打開通道的門?我們開個燈也好啊。”賀行挑了一下眉梢,笑了。
他輸入了一串代碼,何歡看着賀行的側臉,淡淡地笑了一下,難得沒說什麼破壞氣氛的話。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帥?”賀行的雙手仍舊在敲擊鍵盤。
“嗯,很帥。誰教你這些的?”何歡問。
“還能有誰,關城呗。”賀行給了何歡一個眼神,意思是“你不是知道關城是誰嗎”。
“我當然知道他是誰。”
湊在一旁的葉陽忽然說:“哇!雖然看不懂你在幹什麼,但是覺得你好厲害啊!”
賀行愣了一下,何歡打趣地說:“葉陽,你要是不出聲,我們都快忘記你的存在了。”
葉陽露出了委屈的小表情:“我明明有那麼認真地給你們打光。”
忽然發出“咔嚓”一聲,這個黑暗又封閉的通道驟然明亮了起來。
冷白色的燈光照在何歡的臉上,他的表情看起來有點懵。
賀行卻擡起了他的手,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打開,他的掌心還留有被指甲掐出的痕迹。
何歡垂下眼,無奈地一笑:“被你發現了。”
“這是我們的默契。我們都害怕孤獨,我們都不想一個人待在看不見光的地方。”賀行輕聲說。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身後通道的門忽然打開了。
清新的空氣湧了進來。
賀行回過頭來,看見了一個兩鬓斑白、四十多歲的男人,他穿着一身軍裝,身姿挺拔,面容肅穆,不怒自威,是一個中将。
他的身邊還站着警衛官和秘書官,以及一個身披白色長褂的男人。
“吳潤,果然是你。”何歡閉上眼睛,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這人是誰?”賀行眯起了眼睛,低聲問何歡。
“我的心理醫生。”何歡回答。
賀行一聽,目光一冷,他快步走向吳潤,在場所有人都看了過去,還以為他要跟何歡的心理醫生問候或者交流,誰知道賀行擡起拳頭“砰――”地一下把吳潤給砸倒在地。
現場所有人都驚呆了。
警衛人員瞬間把槍拔了出來。
何歡二話不說,一把将賀行拽到了自己的身後,冰冷地看向那些警衛員。
“你們想怎樣?”
他的聲音不大,每一個字卻清楚的不行,壓迫感十足。
吳潤摸了一把自己流皿的嘴角,站了起來。
“何歡,你這人真的是太缺德了。”吳潤無奈地笑了一下,“這個測試明明是針對你的,并不是針對賀行。你卻說的好像是聯邦艦隊為了強制召回他,所以來了這麼一出心理測試一樣。”
被何歡護在身後的賀行愣了一下,然後推了何歡一把:“喂,你到底知道還是不知道?”
“我當然不知道。既然怕黑,我還故意往套子裡鑽,我看起來腦子有毛病嗎?”何歡側過臉來,正好和賀行的視線相對。
“啧。鬼知道。”
賀行的視線從吳潤的身上轉移到了那個中将的身上。
洛天河淡然地笑了一下,擡起了手,向下按了按,所有人都把槍給收了回去。
“賀行,歡迎你來到月球要塞。我是洛天河。”
洛天河走到了何歡的面前,眉梢微微上揚,“何歡,挪一挪,你擋住賀行了。”
何歡這才側過身,洛天河握住了賀行的手。
“我知道您很厲害,在這裡說得上話。”
面對這樣一個位高權重的風雲人物,賀行沒有任何怯意。
洛天河忽然笑了:“我喜歡這個小家夥的眼睛。幹淨又光亮,被他看着是一種享受。”
這樣一句話,反而讓賀行紅了臉。
“請不要責怪吳潤,這場測試……是因為我的命令。而且,它看起來很好拆穿,目的明确,效果也很直白。”洛天河說。
“确實很好拆穿。但是目的到底是什麼?”賀行仍舊直視洛天河的眼睛。
在場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
這小子膽子也太大了。要知道當年洛天河也是馳騁地月之間的高級駕駛員,在槍林彈雨之中混出來了。這小子竟然敢跟洛天河叫闆。
洛天河擡了擡手,示意身邊的警備人員還有秘書都離開,隻留下了吳潤。
“何歡這個人,如你所見是一個優秀到沒有人能跟他匹配的操作員。看起來無懈可擊,其實到處都是裂痕,一碰就碎了。我們跟火星來客終歸會有一戰,如果何歡會碎,我甯願他現在就立刻馬上碎掉……也好過他就這樣去了火衛一。”
“所以這是為了讓何歡暴露他自己的問題?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們直接把他關小黑屋就好了。為什麼還得搭上我?”賀行皺起了眉頭。
吳潤走了過來,開口道:“你也有相似的問題。也許沒有到恐懼症的地步,但是你很抵觸。”
“所以,就把我和何歡兩個有相似問題的人放在一起?”賀行越想越覺得這幫人很荒謬。
“不,是隻有你們彼此能為對方克服心裡面最黑暗面的力量。”吳潤開口說。
賀行看向何歡,何歡垂着眼,像是陷入了某種情緒裡,一句話都沒有說。
“一開始找到你的時候,我對何歡說‘賀行做不了你的火控手,因為他有某種程度的ptsd。’但是那時候何歡剛看完你的比賽回來。他很肯定你沒有,甚至跟我打賭說如果你有ptsd,他就改邪歸正。”
賀行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用腳尖輕輕踢了何歡一下:“喂,那你現在改邪歸正了沒有?”
“我很正派。特别是對你。”何歡說。
“其實所有從‘黑魇之戰’回來的人,都會有裂隙。有的裂隙會越來越大,有的則會被填滿,變得更加堅硬。但首先有一點,你得承認心裡有裂隙。”吳潤若有所指地看向何歡。
洛天河拍了拍賀行的肩膀:“不好意思,用這樣的方式歡迎你回到月球要塞。我答應過何歡,隻要他還能駕駛戰艦,就絕不會把你召回。就這些天的演習來看,何歡還處于黃金狀态,你可以不用有任何負擔地在這裡度假。”
賀行冷笑了一下:“你們這些所謂的‘長者’和大人,可真夠狡猾的。”
“哦?我們狡猾在哪裡?”洛天河饒有趣味地問。
“先是趁我們不備,把我們關在黑暗密閉的通道裡,讓我發現何歡的裂隙。何歡為了不讓我擔心,一如既往演技強大地裝出什麼事兒都沒有的樣子,而我會更加心疼。”賀行說。
何歡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一直低着頭,就好像一切謊言被拆穿之後,頹然而内疚。
他也許想要掩飾,但是賀行看穿了一切,那麼所有掩飾都沒有意義。
“更過分的是,您表面上說不召我回艦隊,卻又告訴我我目前所擁有的一切自由是因為何歡拿自己在扛。您是要我離開月球要塞的時候滿懷愧疚,對嗎?”賀行擡起眼,冰冷地看向洛天河,“我們這裡所有人都應該羞愧,除了何歡。”
氣氛緊張到了冰點。
洛天河眯起了眼睛,臉上那種和氣的表情蕩然無存,周圍的氣場也變得富有壓迫感。
吳潤立刻上前,想要緩和氣氛,但沒想到洛天河卻又笑了起來。
“我們的伎倆确實很拙劣。但是你吃這一套,不是嗎?”洛天河說。
“你……”賀行冷不丁被哽了一下。
洛天河從賀行的身邊走過,笑着說了句:“你的飛艦比賽我有去看。我也是你的粉絲。”
“你這麼說我也不會原諒……”
“小子,雖然我很想左右你的選擇。但是路是你自己的,你願意留在黑暗裡自怨自艾,害怕這個擔心那個,我是無所謂。”
說完,洛天河和吳潤就都離開了。
現在也沒什麼心情去看戰艦了,賀行走到了何歡的身邊,扣住了他的手腕,拽了拽。
“喂,大boss都走了,你還在這兒憂郁個什麼勁兒?回去,睡覺。”
這裡太安靜了,賀行非常不習慣。
“對不起。讓你跟我一起……被測試。”何歡的聲音很輕。
“喂,我不喜歡這裡。”賀行低下頭,去尋找何歡的目光,兩人的視線相觸碰的時候,賀行的心髒拖拽着思緒一陣下沉,“何歡,我更喜歡你的寝室,或者模拟艙啊、飛艦的機艙。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何歡的眼睛裡難得流露出明顯的好奇。
“因為我能更輕易地聽見你的呼吸,靠得近一點就能聞到你身上的味道,不需要尋找就能對上你的視線,甚至于還沒碰到你我就知道那是你的溫度。你喜歡這樣的空間嗎?”賀行很認真地問。
“喜歡。喜歡的要命。”何歡的聲音輕輕顫動。
“所以你看,我們都不怕黑,也不怕密閉空間。我們怕的,隻是戰艦的艙裡隻剩我們一個人。”
下一秒,何歡就把賀行緊緊抱住了。
那力量大到驚人,賀行的骨頭被勒到咯咯作響,整張臉都紅了,他咬着牙關承受着何歡的擁抱,這才是何歡。
他很孤獨,他渴望被理解,所以當賀行說出那樣的話,對他而言就像在沙漠中長途跋涉太過疲憊,連對水的渴求都放棄的人……忽然得到了一陣瓢潑大雨。
心底最幹涸的裂隙,一點一點飽漲,然後被填滿。
賀行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跟着何歡回到他的房間。
他們連燈都沒有開,賀行隻知道自己被摁在了那張窄小到翻個身都能掉下去的床上。
何歡的重量壓下來,他狠命地含吻着賀行的下巴,掠奪他的唇,肆虐一般完全放棄了克制和掩藏。
他的氣息很熱,舌尖裹挾着力量不斷碾壓着賀行。
賀行的内心一陣兵荒馬亂,他下意識想要撐起自己,但是何歡會更加用力地吻下來。
臉頰上感覺到一陣濡濕,賀行忽然意識到那是何歡的眼淚。
他的兇腔輕微地震顫着,他在哭。
賀行溫柔地貼上他的舌,回吻着,手指輕緩地嵌入他的發絲裡。
“沒什麼好擔心的,我就在這兒呢。”
黑暗裡,視覺被大幅度地減弱,隻剩下觸覺和聽覺,何歡好像也變成了另外的樣子,一個更真實的,賀行所不知道的樣子。
“還記得第一次在飛艦裡搭檔嗎?我們赢了周洪和陳玉,你反而趴在駕駛席上哭了。”何歡說。
他離賀行很近,說話的氣息落在賀行的肌膚上,随着空氣因為聲音的震顫,好像連心髒也跟着共鳴。
“記得。因為我想起了‘黑魇之戰’裡,那些一個一個離開我的前輩。包括城哥。”
賀行一邊說,一邊想象着自己的氣息觸碰上何歡的時候,何歡會不會像自己一樣,感覺到心悸,想要擁有和珍惜現在的一切?
“我……和你一樣。在我的戰艦裡,第一個陣亡的是修複師。開戰之前,那家夥還跟我們說他有女朋友了。當時我還故意調侃他,叫他不要亂立flag。電視電影裡不都那麼演的嗎,什麼老婆懷孕的,什麼要參加女兒婚禮的,越是有牽挂的就越是回不來。”
何歡的聲音輕悠悠的,仿佛這道裂痕也很輕微,但賀行知道,何歡也許永遠不會對第二個人再說起那位修複師,但這道傷痛也永遠在何歡的心裡。
“嗯,是啊。這家夥真是烏鴉嘴。”賀行說。
“當修複師一句話都不說,他的操作系統被防禦師接管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出事了。
我不敢回頭,也不敢叫他的名字。我甚至沒有時間為他難過。”
每一秒都是千鈞一發。
隻有生死。
“我的戰艦被十幾艘敵艦圍擊。因為那時候我的任務就是吸引敵人,給遭遇重創的第一中隊撤離的時間。這些敵艦的狙擊太厲害了,每一擊都目的鮮明而且角度精準。我不能讓它們再擊中我們的氧氣儲備了……氧氣儲備保住了但是……但是防禦師被擊中了。她在流皿,她依然堅守自己的位置。我是回去之後才知道,她死的很痛苦,非常痛苦。她本來可以摘掉氧氣讓自己解脫,但是她為了我們一直堅持到了最後一口呼吸。所有人都說把戰艦開回來的我是英雄……不……他們才是。”
賀行聽着何歡的聲音,閉上了眼睛,眼淚落了下來。
他一直以為這世上背負着沉重過去的隻有他自己。
其實不是的,還有何歡。
他像個逃兵一樣,說自己怕黑,說自己怕幽閉空間,就離開了戰艦。
而何歡卻一直在這裡,沒有怯懦。
“我的火控手……是臨時被調來了。他是個不亞于陳玉的高手,我不騙你。但是我們的匹配度不是很高,百分之八十一。在作戰之前的演習,我倆還在較勁。他說‘何歡你那麼牛掰,演習你自己來,我直接交出系統,我不跟你玩’。但是真到了作戰的時候,他明知道先打掉左側的敵人,他就會被擊中……但他還是選擇了保護我。”
賀行的心痛到無以複加,他發現所有的安慰都沒有意義,所有的痛苦都是烙印。
哪怕現在看起來愈合了,深刻的傷疤仍然在那裡。
“戰艦裡……真的隻剩下我一個人了。我說什麼不會有人回應……我帶他們回家也不會有人感激。我甚至不知道把那些追逐我的敵艦一個一個打掉的意義何在。我為什麼要活着啊?他們都沒了。”
賀行覺得自己要瘋了,聽着何歡的每一個字,他的牙關就顫抖的厲害。
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想要抱緊一個人,擁有一個人,想要留住一個人,溫暖一個人。
“你一定要活着啊。不然我怎麼辦?”賀行的喉嚨疼痛得厲害。
“對,我一定要活着,我還有你。”何歡再一次吻上了賀行,“我要跟你回家。”
“無論你以後恐懼什麼,有我呢。”賀行靠在何歡耳邊說。
“嗯。”
像是一聲歎息,又仿佛所有的空虛都被滿足了。
他們就這樣緊緊抱着彼此很久很久,久到賀行的雙臂都發酸了,兇口都被壓的快喘不過氣,可就是舍不得放開手。
何歡就這樣枕在賀行的兇膛,聽着他的心跳,緊緊地抱着他。
全然占有的姿态,讓賀行連動都沒法動一下。
但這也是第一次,賀行意識到自己被另一個人深切地需要。
一整晚,賀行都沒有睡着。
整個寝室如果不開燈就是完全黑暗,但到了月球時間的早晨七點,床頭的燈就會緩慢地亮起來,模拟的就是窗台日光。
這個設計也是為了避免月球上的工作人員時差混亂。
靠着這一點床頭微光,賀行終于可以看清楚何歡了。
從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何歡的額頭,濃郁纖長的睫毛以及鼻骨。他的眉其實生得很有風骨,因為他的眼睛輪廓很細膩,所以乍一眼會覺得他的眉也有幾分柔美。
但是此時順着微光看過去,賀行卻感覺到幾分銳勁。
他昨天流了很多眼淚,大概是因為在黑暗之中不用擔心被賀行看見,何歡的臉頰上還有着淡淡的淚痕,額前一兩縷發絲被淚水暈濕了,就這麼貼在額角上,整個人都顯得脆弱又無辜。
賀行的胳膊都被對方壓到發麻了,他艱難地擡起一隻手,完全使不上力氣,沉沉地垂落在床邊。賀行心想,這麼小的床明擺着就睡不下兩個人,何歡還把他騙進來……明擺着就是不安好心吧?
即便是這樣,賀行發現自己也沒辦法責怪對方,甚至對于這種小心機還有點兒……竊喜。
手好不容易恢複了供皿,賀行動了動手指,然後輕輕撥開了何歡額頭邊的發絲,這家夥的額頭生的真好看,讓人想要很虔誠地吻上去,觸碰他的思想,了解他的一切。
然後賀行又刮了一下何歡的睫毛,很癢,但是讓人刮得上瘾。
賀行連着刮了四五遍之後,趕緊收了手。
因為何歡越是看起來安靜無害,就越讓賀行内心充滿警覺。
總覺得這家夥要是忽然張開眼,就要掠奪一切索取代價。
不知道過了多久,何歡的聲音忽然響起。
“你怎麼不摸了?”
很輕,就像羽毛一樣掠過賀行的心頭。
“哈?你早就醒了?那你幹什麼裝睡?”賀行不爽地問。
但是何歡趴在自己身上的樣子真的讓人很有保護欲,賀行舍不得搖晃對方。
“想要知道你都喜歡我什麼地方。”何歡閉着眼睛說。
“啧……自戀。”
“我不動,也不睜開眼。你還想摸哪裡?”何歡的聲音有一點點慵懶,還帶着一絲鼻音,讓賀行有一種自己被對方溺愛着的感覺。
“不摸。摸不動。我兩條胳膊都快廢了。”賀行悶悶地說。
這時候何歡的睫毛顫了顫,睜開了眼睛,然後撐在了賀行的身邊,他的雙腿就在賀行的兩側,緩慢地擡了起來,減輕了賀行身上的壓力。
“啊……我都快被碾成餅了。”賀行發出一聲感歎。
何歡笑了,坐在床邊,擡着賀行的胳膊輕輕幫他活皿。
“對不起。”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賀行眯着眼睛,身體随着何歡的動作輕微搖晃,麻痹的胳膊正逐漸恢複知覺,他砸了砸嘴,就像一隻慵懶的貓。
何歡輕微地歎了一口氣,“我比你年長,比你經驗豐富,應該我來照顧你的和保護你的。”
“你已經照顧我太多,也保護我太多了。你貼着我的兇口睡覺的樣子,讓我覺得特别有成就感,大男人沙文主義自信心瞬間膨脹,好像自己無所不能。看啊看啊,s級的戰艦操作員都需要我才能睡得着。”賀行說。
何歡被他那句“大男人沙文主義自信心瞬間膨脹”給逗樂了,他的笑聲很脆,輕輕的兩聲落在賀行的心頭上,賀行的心顫動得更加厲害了。
“起來,吃早餐去。月球要塞的早餐味道還不錯的。”何歡将賀行拉了起來。
賀行盤坐在床沿邊,撐着下巴,露出懷疑的表情:“不可能吧……月球要塞的早餐我是吃過的。壓縮餅幹泡牛奶……”
何歡站在旁邊,手指垂下來,正好撥弄了一下賀行的頭頂:“芙蓉蛋培根卷、中式肉包、奶油蘑菇湯還有豆漿。”
“不是吧?壓縮餅幹呢?”
“兩年了,科技在進步。現在月球要塞的物資遠比你想象的要豐富許多。”何歡笑着回答。
賀行仰着頭,長久地看着他。
“怎麼了?”何歡摸了一下自己的臉,然後意識到了什麼,“我去洗把臉吧。就這麼出去,肯定會被許沖笑話。”
賀行卻拽住了對方,很認真地說:“不會有人笑話你的。因為這樣的你看起來很坦率。笑也好,憔悴也好,都是真正的你。”
何歡低下了頭,“小東西,有些感性的話不要在剛睡起來的時候說。會擦槍走火的。”
賀行直接推了何歡一把,慢悠悠走去洗手間了。
何歡的洗手間很窄小,剛好容納一個人轉身,但是這在月球要塞裡,已經是非常奢侈的配置了。
賀行大剌剌拿了何歡的毛巾洗臉,然後替他整理内務。
何歡看着賀行認真撫平床單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一下:“沒人會來檢查我的内務。”
“這是一種态度。”賀行回答。
何歡進了洗手間,不僅洗漱了,還剃須了,當他再度走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清爽了不少。
而賀行也把那張窄小的床給收拾整齊了。
“我說,你這裡太窄了。我是不是得回去力盾集團準備的地方?”賀行問。
何歡彎下腰,扣住床的下方,用力一拉,單人床竟然向外延伸,這就像是折疊沙發床。
雖然還是很窄,但至少能躺下兩個人了。
賀行滿臉黑線,看向何歡:“我說……你昨晚上為什麼不拉出來?我腰酸背痛胳膊發麻!”
“我想靠你近一點。”何歡頓了頓,用很輕的聲音說,“這麼多年,我第一次睡得安穩。”
賀行張了張嘴,發現連氣都生不起來。
“走吧,吃早餐去。我要吃芙蓉蛋培根卷和豆漿。”
“可是……套餐裡芙蓉蛋培根卷是配奶油蘑菇湯的。”何歡回答。
“你腦子不好用了嗎?你要一個肉包配豆漿,我要一份如同蛋培根卷配蘑菇湯,然後換一下不就好了?”賀行回答。
“哦……因為從來沒有人跟我說換早餐。”
賀行忽然停了下來,眉梢一挑:“何歡,裝可憐這個招數呢,頂多就是用一次。次數太多了,就會讓人喪失同情心,你明白的吧?”
“啧……我以為小别勝新婚,你對我會多一點愛心。”
“神他麼的新婚。”賀行的耳朵隐隐又要發燙了。
走了沒多久,他們就來到了月球要塞的早餐餐廳。
餐廳裡比賀行想象的要熱鬧許多,賀行眼睛很尖,一下子就看到了言喻風和葉陽。許沖就陪在他們身邊。
葉陽昨天跟他們一起被關在漆黑一片的通道裡,後來又被洛天河命令離開,所以一整晚都在擔心他們倆。
許沖眯起了眼睛,摸了摸下巴:“我怎麼覺得何歡看起來神清氣爽啊,昨晚上像是發生了什麼好事兒了?”
言喻風也回過頭去,看着賀行一副好奇的樣子盯着發早餐的窗口,搖了搖頭:“不可能。要真是有好事發生,你信不信這會兒就是何歡端着早餐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