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兵戈乍起,人心難測(1)
公主原本想借甘泉宮之行和皇帝更親近一些,等皇帝心情好時,再借機聊一些事情。沒想到話還未說,就不知何緣故得罪了皇帝,自小和她親近的皇帝開始疏遠她。
甘泉山上,皇帝對她十分冷淡,卻對廣陵王安撫有加。
廣陵王回封地時,皇帝親自送到甘泉宮外,不但賞賜了很多東西,還特意加封了廣陵王的幾個兒子。
可對她呢?
常有的賞賜沒有了,随意出入禁宮的權利也沒有了。她哭也哭過,鬧也鬧過,卻都沒有用。
回長安後,她費心搜集了很多奇巧東西,想挽回和皇帝的關系。皇帝隻禮節性地淡淡掃了一眼,就命人放到一旁。
很快,她和皇帝關系惡劣的消息就在長安城内傳開,公主府前的熱鬧漸漸消失。
往年,離生辰還有一個月時,就有各郡各府的人來送禮。送禮的人常常在門前排成長隊,今年卻人數銳減,門可羅雀。
公主正坐在屋内傷心。
丁外人喜滋滋地從外面進來,“公主,燕王送來重禮給公主賀壽,兩柄紫玉如意,一對鴛鴦蝴蝶佩,一對水晶枕……”
因為知道父皇在世時,燕王曾觊觎過太子之位,所以一直對燕王存有戒心。燕王雖年年送禮,公主卻年年回絕。可沒有料到門庭冷落時,燕王仍然派人來恭賀壽辰。
公主雖絕不打算和燕王結交,但也不能再狠心拒絕燕王的禮物,畢竟錦上添花的人多,雪裡送炭的卻實在少,“收下吧!好好款待送禮來的人。”
丁外人笑着進言:“難得還有如此不勢利的人,公主不如回一封信給燕王。”
公主想了想,“也好,是該多謝王兄厚意,口頭傳達總是少了幾分誠意。”
丁外人忙準備了筆墨,伺候公主寫信,“公主,今年的生辰宴打算怎麼辦?”
公主恹恹地說:“你也看到現在的情形了,往年陛下都會惦記着此事,可今年卻不聞不問,本宮沒心情辦什麼生辰宴。”
丁外人說:“雖然那些勢利小人不來奉承了,可上官大人、桑大人都已經送了禮,總不能不回謝一番。經此一事,留下的都是真心待公主的人,看着是禍事,其實也是好事。再說了,公主和陛下畢竟是親姐弟,陛下年幼失母,多有公主照顧,感情非同一般。等陛下氣消了,總有回旋餘地,公主現在不必太計較,上官大人私下和我提過,會幫公主在陛下面前說話,霍夫人也說會幫公主打聽陛下近來喜好。”
公主的眉頭舒展了幾分,“還是你想得周到。本宮若連生辰宴都不辦了,隻能讓那幫勢利小人看笑話。這事交給你負責,除了上官大人、桑大人,你再給霍光下個帖子,霍光不會不來,有他們三人,本宮的宴席絕不會冷清,看誰敢在背後胡言亂語?”
丁外人連連稱是,面上一派謹慎,心内卻是得意萬分。
皇帝脾性古怪,喜怒難測,剛才給公主說的話,是照搬霍禹安慰他的話,他根本不信,公主卻一廂情願地相信了。
就剛才這幾句話,他已經又進賬千貫,霍禹的、上官安的、燕王的。
應不應該憑此消息,去訛詐孟珏一番?
霍禹向他打聽公主宴會,隻是一件小事,可孟珏是個一心結交權貴的傻商人,隻要和權貴有關的消息,和他開多少錢,都傻乎乎地給,不拿白不拿。
為了過乞巧節,雲歌和許平君一大早就在做巧果。許平君還和族中的堂姐妹約好晚上一起去乞巧。
劉病已早上聽到她和雲歌商量時,并沒有反對。可下午和孟珏打發來的一個人低語了幾句後,就不許她們兩個去了,說要和她們一起過乞巧節。
雲歌和許平君擺好敬神的瓜果,各種小菜放了滿滿一桌子。許平君笑拿了一個荷包遞給雲歌,“這是我抽空時随手給你做的。”
荷包上繡着朵朵白雲,繡工細密精緻,顯然費了不少工夫。雲歌心中感動,不好意思地說:“我沒有給姐姐做東西。”
許平君哈哈笑着:“這些菜不是你做的嗎?我吃了,就是收了你的禮。你若想送我針線活,今天晚上還要好好向織女乞一下巧。”
雲歌笑嘟着嘴,“大哥,你聽到沒有?姐姐嘲諷我針線差呢!”劉病已有些心不在焉,一直留意着外面動靜,聽到雲歌叫他,隻是一笑。
因為農乃立國之本,所以曆代皇帝都很重視乞巧節,皇後會着盛裝向織女乞巧,以示男耕女織的重要。
由上而下,民間家家戶戶的女子也都很熱鬧地過乞巧節。女伴相約憑借針線鬥巧,也可以同到瓜藤架下乞巧,看蜘蛛在誰的果上結網,就表明誰得到了織女的青睐。
還因為織女和牛郎的凄美傳說,乞巧節又被稱為“七夕”。這一天,瓜田李下,男女私會、暗定終身的不少,情人忙着偷偷見面,愛鬧的女伴們既要乞巧,還要設法去逮缺席的姐妹,熱鬧不下上元佳節。
往年的乞巧節,笑鬧聲要從夜初黑,到敲過二更後,可今年卻十分異常,初更後,街道上就一片死寂,隻各家牆院内偶有笑語聲。
雲歌和許平君也漸漸覺察出異樣,正疑惑間,就聽到街上傳來整齊的步伐聲、金戈相擊的聲音。有軍人高聲喊:“各家緊閉門戶,不許外出,不許放外人進入,若有違反,當謀反論處。”
許平君吓得立即把院門拴死,雲歌卻想往外沖,許平君拉都拉不住。
劉病已握住了雲歌正在拉門的手,“雲歌,孟珏不會有事,大哥給你保證。”
雲歌收回了手,在院子裡不停地踱着步,“是藩王謀反了嗎?燕王?廣陵王?還是……昌邑王?”
劉病已搖頭:“應該都不是,如果藩王造反,一般都是由外向内攻。或者和臣子聯合,内外呼應,臣子大開城門,引兵入城,而非現在這樣緊鎖城門,更像甕中捉鼈。”
于安接到手下暗線的消息,立即跑去禀告皇帝,聲音抖得不能成話,“陛,陛下,上官大人暗中調了兵。”
劉弗陵騰地站起,這一天終于來了。
上官父子都出身羽林營,上官桀是左将軍,上官安是骠騎将軍。經過多年經營,羽林營唯上官氏馬首是瞻,沒有皇帝手谕,上官父子能調動的兵力自然是羽林營。
羽林營是父皇一手創建的彪悍之師,本意是攻打匈奴、保護皇帝,現在卻成了權臣争奪權力的利器,一直自視甚高的父皇在地下做何想?
劉弗陵嘲諷一笑。
霍光的勢力在禁軍中,兒子霍禹和侄子霍雲是中郎将,侄子霍山是奉車都尉,女婿鄧廣漢是長樂宮衛尉,女婿範明友則恰好是負責皇帝所居的宮殿――未央宮衛尉。
霍光此時應該也知道了消息,他能調動的兵力肯定是禁軍。
禁軍掌宮廷門戶,皇帝安危全依賴于禁軍,算是皇帝的貼身護衛。禁軍調動應該隻聽皇帝一人命令,可現在,禁軍隻聽霍光的命令,如同劉弗陵的咽喉緊緊被霍光的手扼住。
父皇,你當年殺母親是因為認為母親會弄權危害到我。如今呢?你親自挑選的輔政大臣又如何?
劉弗陵突然對于安說:“你立即派人去接阿姊進宮,就說今日是她的生辰,朕想見她。”
于安立即應“是”,轉身匆匆出去,不過一會兒工夫,又轉了回來,臉色鐵青,氣急敗壞地說:“陛下,範明友帶人封鎖了未央宮,不許奴才出未央宮,也不許任何人進出。”
“你們随朕來。”劉弗陵向外行去,于安和幾個太監忙緊随其後。
範明友帶人擋在了劉弗陵面前。
範明友跪下說:“陛下,臣接到消息說有人謀反,為了确保陛下安全,請陛下留在未央宮内。”
劉弗陵手上的青筋隐隐跳動,“誰謀反?”
“大司馬大将軍霍大人正在徹查,等查清楚會立即來向陛下禀告。”
劉弗陵依舊向前行去,擋着他路的侍衛卻寸步不讓,手擱在兵器上,竟有刀劍出鞘之勢。随在劉弗陵身後的太監立即護在了他身前,起落間身手很不凡。
範明友跪爬了幾步,沉聲說:“所謂‘良藥苦口、忠言逆耳’。古有大臣死谏,今日臣也隻能以死冒犯陛下。請陛下留在未央宮内。即使陛下日後賜死臣,隻要陛下今夜安全得保,臣死得心甘情願。”
宣德殿外,全是铠甲森冷的侍衛。人人都手按兵器,靜等範明友吩咐。于安哭向劉弗陵磕頭,“天已晚,求陛下先歇息。”
劉弗陵袖内的手緊緊拽成拳頭,微微抖着,猛然轉身走回了宣德殿。
劉弗陵抓起桌上的茶壺欲砸,手到半空卻又慢慢收了回去,将茶壺輕輕擱回了桌上。
于安垂淚說:“陛下想砸就砸吧!别憋壞了身子。”
劉弗陵轉身,面上竟然帶着一絲奇異的笑,“朕的無能,何必遷怒于無辜之物?早些歇息吧!結果已定。明日準備頒旨嘉獎霍光平亂有功就行。”
于安愣愣:“禁軍雖有地利之便,可若論戰鬥力,讓匈奴聞風喪膽的羽林營遠高于宮廷禁軍,兩敗俱傷更有可能。”
劉弗陵笑看着于安,語氣難得的溫和:“上官桀身旁應有内奸。範明友對答十分兇有成竹,若隻是倉促間從霍光處得到命令,以範明友的性格,絕不敢和朕如此說話。上官桀的一舉一動都在霍光預料之内,表面上霍光未有動作,隻是守株待兔而已。”
劉弗陵轉身向内殿走去,“朕現在隻希望已經失勢的阿姊可以置身事外。”
于安聞言,冷汗滴滴而出。
公主生辰宴的事情,他已有聽聞,隻是因為皇帝自甘泉宮回來後,就對公主十分冷漠,他未敢多提。想到公主宴請的賓客,上官桀、霍光、桑弘羊。
于安張了張嘴,可看到皇帝消瘦孤單的背影,他又閉上了嘴。老天垂憐!公主隻是一介婦人,無兵無勢,不會有事,不會有事……
公主壽筵所請的人雖然不多,卻個個分量很重。
宴席上,觥籌交錯,各人的心情都是分外好上官氏一族,霍氏一族,原本因為桑弘羊年齡太大,請的是桑弘羊的兒子桑安,可桑安因病缺席,公主本以為桑氏不會來人賀壽,但令公主喜出望外的是桑弘羊竟親自來了。
經過多日冷清,公主府又重現熱鬧,公主的心情自然很好。
上官桀和上官安兩父子笑意滿面地看着霍光,頻頻敬酒。今日一過,明天的漢家朝堂就是上官家族的了。
霍光和霍禹兩父子也是談笑間,酒到杯幹,似乎一切盡在掌控中。
上官桀笑得越發開心,又給霍光倒了一杯酒,“來,霍賢弟再飲一杯。”霍光以為通過女兒霍憐兒掌握了上官氏的舉動,卻不知道上官氏是将計就計,霍憐兒冒險傳遞出去的消息都是上官氏的疑兵之計。
宴席間,氣氛正濃烈時,突聞兵戈聲,霍雲領着一隊宮廷禁軍,全副武裝、渾身皿迹地沖進了公主府,“回禀大司馬大将軍,羽林軍謀反。未得皇命,私自離營,欲攻入未央宮。”
刹那間,宴席一片死寂。
隻看禁軍已經将整個屋子團團圍住。上官桀神情大變,上官安大叫:“不可能!”
上官桀向前沖去,想搶一把兵器。
庭院中的霍雲立即搭箭射出。
上官桀捂着心口的羽箭,慘笑地看向霍光:“還是你……你更……更狠……”身子倒在了地上,眼睛卻依然瞪着霍光。
席上的女眷剛開始還在哭喊,看到上官桀命亡,卻突然沒了聲音。
一個個驚恐地瞪大着眼睛。
上官安怒叫一聲,猛然掄起身前的整張桌子,以之為武器向霍光攻去。
在這一瞬,被權力富貴侵蝕掉的彪悍将領風範,在上官安身上又有了幾分重現。
霍禹接過禁軍遞過的刀擋在了霍光身前。
霍憐兒大叫:“夫君,我爹答應過不殺你,你放下……你放下……”
上官安的腿被兩個禁軍刺中,身形立時不穩。
霍禹揮刀間,上官安的人頭落在了地上,骨碌碌打了轉,雙目依舊怒睜,正朝向霍憐兒,似乎質問着她,為什麼害死他?
霍憐兒雙腿軟跪在了地上,淚流滿面,“不會……不會……”
霍成君和霍憐兒并非一母,往日不算親近,可面對此時的人間慘劇,也是滿面淚痕,想去扶姐姐,卻被母親緊緊抱着。
霍夫人把霍成君的頭按向自己懷中,“成君,不要看,不要看。”
兩個禁軍過來,護着霍夫人和霍成君出了大堂。
霍光看向桑弘羊,桑弘羊的兩個随從還想拼死保護他,桑弘羊卻是朗聲大笑着命侍從讓開,拄着拐杖站起,“老夫就不勞霍賢弟親自動手了。當日先帝榻前,你我四人同跪時,老夫就已料到今日。同朝為官三十多年,還望霍賢弟給個全屍。”看了眼已經癱軟在地的公主,輕聲一歎,“霍賢弟勿忘當日在先帝榻前發的毒誓,勿忘、勿忘……”說着,以頭撞柱,腦漿迸裂,立時斃命。
兩個随從看了看周圍持着刀戈的禁衛,學着主人,都撞柱而亡。
丁外人跪在地上向霍禹爬去,身子抖成一團:“霍大人,霍公子,我一直對霍大人十分忠心,我曾幫霍公子……”
霍禹輕點了下頭,一個禁衛立即将劍刺入丁外人心口,阻止了丁外人一切未出口的話。
從禁軍沖入公主府到現在,不過瞬間,就已是滿堂皿迹,一屋屍身。
上官桀倒給霍光的酒,霍光還仍端在手中,此時霍光笑看着上官
桀的屍體,飲完了最後一口。
霍禹看了霍雲一眼,霍雲立即命令禁軍将所有堂内婢女侍從押下。
禁軍從公主府中搜出燕王送的重禮,還有半路截獲的公主和燕王的通信,霍光淡淡吩咐:“先将公主幽禁,等禀奏過陛下後,請陛下裁決。”
沒有一個人敢發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