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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此情須問天(1)

雲中歌1:綠羅裙 桐華 5154 2024-01-31 01:07

  新釀的酒,色澤清透,金黃中微帶青碧。

  香味甘馨清雅,口味清冽綿長。

  常叔剛看到酒色,已經激動得直搓手,待嘗了一口酒,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雲歌和平君急得直問:“究竟怎麼樣?常叔,不管好不好,你倒是給句話呀!”

  常叔半晌後,方直着眼睛,悠悠說了句,“我要漲價,兩倍,不,三倍,不,五倍!五倍!”

  雲歌和平君握着彼此的手,喜悅地大叫起來。

  兩個人殚精竭慮,一個負責配料,一個負責釀造,辛苦多日,終于得到肯定,都欣喜無限。

  常叔本想立即推出竹葉青,劉病已卻建議雲歌和平君不要操之過急。

  先隻在雲歌每日做的菜肴中配一小杯,免費贈送,一個月後再正式推出,價錢卻是常叔決定的價錢再翻倍。

  常叔礙于兩個财神女――雲歌和平君,不好訓斥劉病已“你個遊手好閑的家夥懂什麼”。

  隻能一遍遍對雲歌和平君說:“我們賣的是酒,不是金子,我定的價錢已經是長安城内罕見的高,再高就和私流出來的貢酒一個價錢了,誰肯用天價喝我們這民間釀造的酒,而不去買貢酒?”

  可雲歌和許平君都一心隻聽劉病已的話。

  常叔唠叨時,雲歌隻是笑聽着。面容帶笑,人卻毫不為常叔所動。

  平君聽急了卻是大嚷起來,“常叔,你若不願意賣,我和雲歌出去自己賣。”

  一句話吓得常叔立即噤聲。

  一個月,那盛在小小白玉盅中的酒已經在長安城的富豪貴胄中秘密地流傳開,卻是有錢都沒有地方買。

  人心都是不耐好,越是沒有辦法買,反倒好奇的人越是多。

  有好酒者為了先嘗為快,甚至不惜重金向預定了雲歌菜肴的人購買一小杯的贈酒。一旦嘗過,都是滿口贊歎。

  在衆人的贊歎聲中,竹葉青還未開始賣,就已經名動長安。

  一塊青竹牌匾,其上刻着“竹葉青,酒中君子,君子之酒”。

  字迹飄逸流暢,如行雲、如流水,隐清麗于雄渾中,藏秀美于宏壯間,見靈動于筆墨内。

  “好字!好字!”雲歌連聲贊歎,“誰寫的?我前幾日還和許姐姐說,要能找位才子給寫幾個字,明日竹葉青推出時,挂在堂内就好了,可惜孟珏不在,我們又和那些自珍羽毛的文人不熟悉。”

  劉病已沒有回答,隻微笑着說:“你覺得能用就好。”

  正在内堂忙的平君,探了個腦袋出來,笑着說:“我知道!是病已寫的,我前日恰看到他在屋子裡磨墨寫字。别的字不認識,可那個方框框中間畫一個豎杠的字,我可是記住了,我剛數過了,也正好是十一個字。”

  雲歌哈哈大笑,“大哥以為可以瞞過許姐姐,卻不料許姐姐自有自己的辦法。”

  劉病已笑瞅着許平君,“平君,你以後千萬莫要在我面前說自己笨,你再‘笨’一些,我這個‘聰明人’就沒有活路了。”

  許平君笑做了個鬼臉,又縮回了内堂。

  劉病已建議既然雲歌在外的稱号是“雅廚”,而竹葉青也算風雅之酒,不妨就雅人雅酒行雅事。

  店堂内設置筆墨屏風,供文人留字留詩賦,如有出衆的,或者賢良名聲在外的人肯留字留詩賦,當日酒飯錢全免。

  雲歌還未說話,剛進來的常叔立即說:“劉大公子,你知不知道這長安城内彙聚了多少文人墨客?整個大漢乃至全天下才華出衆的人都在這裡,一個個免費,生意還做不做?”

  劉病已懶洋洋地笑着,對常叔語氣中的嘲諷好似完全沒有聽懂,也沒有再開口的意思。

  雲歌對劉病已抱歉地一笑,又向柳眉倒豎的許平君擺了下手,示意她先不要發脾氣。

  雲歌對常叔說:“常叔,你大概人在外面,沒有聽完全大哥的話。大哥是說文才筆墨出衆,或者賢良名聲在外的人免費。文才筆墨出衆的人,有人已是聲名在外,在朝中為官,有人還默默無名。前者也許根本不屑用這樣的方法來喝酒吃菜,前者的筆墨我們是求都求不到的。而後者,如果我們今日可以留下他們的筆墨,日後他們一旦如當年的司馬相如一般從落魄到富貴,到千金求一賦時,我們店堂内的筆墨字迹,可就非同一般了。賢良名聲在外的人,也是這個道理,我聽孟珏說大漢的大部分官員都是來自各州府舉薦的賢良,我們能請這些賢良吃一頓飯,隻怕也是七裡香的面子。何況常叔不是一直想和一品居一争長短嗎?一品居在長安城已是百年聲名,他們的菜又的确做得好,百年間以‘貴’字聞名大漢,乃至域外。我們在這方面很難争過他們,所以我們不妨在‘雅’字上多下功夫。”

  常叔本就是一個精明的生意人,雲歌的話說到一半時,其實他已經轉過來,隻是面子上一時難落,幸虧雲歌已經給了梯子,他正好順着梯子下台階,對劉病已拱了拱手,“我剛才在外面隻聽了一半的話,就下結論,的确心急了,聽雲歌這麼一解釋,我就明白了,那我趕緊去準備一下,明日就來個雅廚雅酒的風雅會。”說完,就匆匆離去。

  雲歌看了看正低着頭默默喝茶的劉病已,轉身看向竹匾。

  這樣的字,這樣的心思,這樣的人,卻是整日混迹于市井販夫走卒間,以鬥雞走狗為樂,他到底經曆了什麼,才要遊戲紅塵?

  哀莫大于心死,難道他這輩子就沒有想做的事情了嗎?

  許平君試探地說:“病已,我一直就覺得你很聰明,現在看來你好像也懂一點生意,連常叔都服了你的主意。不如你認真考慮考慮,也許能做個生意,或者……或者你可以自己開個飯莊,我們的酒應該能賣得很好,雲歌和我就是現成的廚子,不管能不能成功,總是比你如今這樣日日閑着好。”

  雲歌心中暗歎了一聲糟糕。

  劉病已已是擱下了茶盅,起身向外行去,“你忙吧!我這個閑人就不打擾你了。”

  許平君眼中一下噙了淚水,追了幾步,“病已,你就沒有為日後考慮過嗎?男人總是要成家立業的,難道鬥雞走狗的日子能過一輩子?你和那些遊俠客能混一輩子嗎?我知道我笨,不會說話,可是我心裡……”

  劉病已頓住了腳步,回身看着許平君,流露了幾點溫暖的眼睛中,是深不見底的漆黑,“平君,我就是這樣一個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你不用再為我操心。”

  話一說完,劉病已再未看一眼許平君,腳步絲毫未頓地出了酒樓。

  劉病已的身影彙入街上的人流中,但隔着老遠依舊能一眼就認出他。他像是被拔去雙翼的鷹,被迫落于地上,即使不能飛翔,但仍舊是鷹。

  雲歌臨窗看了會兒那個身影,默默坐下來,裝作沒有聽見許平君的低泣聲,隻提高聲音問:“許姐姐,要不要陪我喝杯酒?”

  許平君坐到雲歌身側,一聲不吭地灌着酒。

  雲歌支着下巴,靜靜看着她。

  不一會兒,許平君的臉已經酡紅,“我娘又逼我成親了,歐侯家也來人催了,這次連我爹都發話了,怕是拖不下去了。”

  雲歌“啊”了一聲,立即坐正了身子,“你什麼時候定親了?我怎麼不知道?”

  “你又沒有問我,難道我還天天見個人就告訴她我早已經定親了?”

  “可是……可是……你不是……大哥……”

  許平君指着自己的鼻尖,笑嘻嘻地說:“傻丫頭,連話都說不清,你是想說‘你不是喜歡大哥嗎’?”

  雲歌點點頭。

  許平君打着自己的腦袋,“你真蠢,你真蠢,你以為你都是為了他好,實際上他一點都不喜歡;你真蠢,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狗屁,可你明知道是狗屁,卻還要按着狗屁的話去做;你真蠢,你以為你拼命賺錢,就可以讓父母留着你……”

  雲歌忙拽住了許平君的手,許平君掙了幾下,沒有掙脫,嚷起來:“雲歌,連你也欺負我……”嚷着嚷着,已經是淚流滿面。

  “許姐姐,如果你不願意,我們一起想辦法。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許平君俯在雲歌肩頭放聲痛哭,平日裡的堅強潑辣伶俐都蕩然無存。

  雲歌索性放棄了勸她,任由她先哭個夠。

  許平君哭了半晌,方慢慢止住了淚,強撐着笑了下,“雲歌,我有些醉了。你不要笑姐姐……”

  “許姐姐,你上次問我為什麼來長安,我和你說是出來玩的,其實我是逃婚逃出來的,我剛從家裡出來時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次。”

  “那個人你不喜歡?”

  “我根本沒有見過他。以前也有人試探着說過婚事,爹娘都是直接推掉,可這次卻沒有推掉,我……我心裡難受,就跑了出來。”

  許平君歎了口氣,“你不過是提親,父母都還未答應。我卻和你的狀況不一樣,我和歐侯家是自小定親,兩家的生辰八字和文定禮都換過了。逃婚?如果病已肯陪着我逃,我一定樂意和他私奔,可他會嗎?”

  雲歌想着劉病已的那句“你不用再為我操心”,隻能用沉默回答許平君。

  許平君一邊喝酒,一邊說:“自出生,我就是母親眼中的賠錢貨。父親在我出生後不久就犯了事,判了宮刑。母親守了活寡後,更是恨我黴氣,好不容易和歐侯家結親,我又整天鬧着不樂意,所以母親對我越發沒有好臉色,幸虧我還能賺點錢貼補家用,否則母親早就……”許平君的語聲哽在喉嚨裡。

  許平君一貫好強,不管家裡發生什麼,在人前從來都是笑臉,雲歌第一次見她如此,聽得十分心酸,握住了許平君的手。

  許平君揉了揉雲歌的頭,“不用擔心我。從小到大,我想要什麼都要自己拼命去争取,就是想要一截頭繩,都要先盼着家裡的母雞天天下蛋,估摸着換過了油鹽還有得剩,再去讨了父親和哥哥的歡心,然後趁着母親心情好時央求哥哥在一旁說情,好讓母親買給我。雲歌,我和你不一樣,我是一株野草。野草總是要靠自己的,石頭再重,它也總能尋條縫隙長出來……”

  許平君步履蹒跚地走入了後堂。

  雲歌端起了酒杯,開始自斟自飲,心裡默默想着許姐姐什麼都沒有,她唯一的心願就是能和大哥在一起。

  酒應該比給孟珏送行那次好喝才對,可雲歌卻覺得酒味十分苦澀。

  雲歌的詩賦文章都是半桶水。

  不過雖沒吃過豬肉,也聽過豬叫喚,從小到大,被母親和二哥半哄半迫地學了不少,加之二哥搜羅了不少名人字畫,日日熏陶下,雲歌的鑒賞眼力雖不能和二哥比,點評字畫卻已經足夠。

  因為雲歌點評得當,被挑中免去酒費的詩賦筆墨都各有特色,常常是寫得固然出色,評得卻更加有趣,兩者相得益彰。漸漸地,讀書人都以能在竹葉青的竹屏上留下筆墨為榮。

  雲歌一直謹記孟珏的叮囑,越少人知道雅廚的身份越好。為了不引人注意,點評之事也是隐于幕後,可她越是如此,竹葉青的名号越是傳得響亮。

  “竹葉青,酒中君子,君子之酒”成為長安城中的新近最流行的一句話。喝竹葉青,不僅僅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更成為才華的一種體現。

  因為雲歌和許平君居于少陵原,所以兩個人每日都要趕進長安城,去七裡香上工。

  今日去上工時,發現城門封鎖,不能進城。

  許平君找人打聽後,才知道說什麼因為衛太子還魂向皇帝索冤,

  弄得全城戒嚴,所以沒有特許,任何人不得進出長安城。

  生意沒有辦法做,兩人隻能給自己放假,索性跑去遊山玩水。

  許平君還有些氣悶,雲歌卻是快樂如小鳥,一路隻是叽叽喳喳,不停地求許平君給她講長安的傳說和故事。

  雲歌是個極好的聽故事的人,表情十分投入,頻頻大呼小叫,讓許平君覺得自己比說書先生講得更好,不禁越講越有心情,再加上湖光山色,鳥語花香,她也開始覺得能休息一天,錢即使少賺了,也不是壞事。

  許平君不知道怎麼說到了當年美名動天下的李夫人,李夫人傾國傾城的故事讓兩個女孩子都是連聲感歎。雲歌不停地問:“李夫人真的美到能傾倒城池嗎?”許平君說:“當然,老皇帝有那麼多妃子,一個比一個美,可死了後卻隻讓很早前就去世了的李夫人和他合葬,皇帝為此還特意追封了她為皇後,可見老皇帝一直不能忘記她。”

  兩人頻頻感歎着怎麼紅顔薄命,怎麼那麼早就去世了呢?又咕咕笑着說不知道如今這位皇帝是否是長情的人。

  平君打量着雲歌笑說:“雲歌,你可以去做妃子呢!去做一個小妖妃,把皇帝迷得暈乎乎,将來也留下一段傳說,任由後來的女子追思。”

  雲歌點着頭連連說:“那姐姐去做皇後,肯定是一代賢後,名留青史。”

  兩個人瘋言瘋語地說鬧,都哈哈大笑起來。

  雲歌笑指着山澗間的鴛鴦,“隻羨鴛鴦不羨仙!”

  平君沉默了一瞬,輕輕說了句酒樓裡聽來的唱詞:“隻願一人共白頭。”

  兩人看着彼此,異口同聲地說:“你肯定會如願!”

  說完後,愣了一瞬,兩人都是臉頰慢慢飛紅,卻又相對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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