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地一下,寅将軍站起身來,項恭心頭一震。
他最怕的情況,恐怕就要發生了,剛剛能夠強壓下寅将軍的報複之火,那是以特處士的生死為要挾才成功的。
如今特處士的縫合手術已經做完了,還有什麼能夠掣肘寅将軍?這個莽撞漢子,盛怒之下,到底會做出什麼樣的瘋狂舉動?
項恭現在隻能祈禱,祈禱寅将軍能夠多為他的兄弟們想想,不要逞一時意氣,到時候恐怕将軍寨就要從此煙消雲散了。
正想着,項恭忽然看到了一雙神色複雜的眼睛,寅将軍竟然意外地沒有立刻沖出去大殺四方,而是轉過頭來看了看項恭。
項恭心裡剛剛萌生一點兒希望,寅将軍咬了咬牙,竟然還是掉頭走到将軍寨衆們中間。
“兄弟們,你們說俺寅将軍是不是一言九鼎的好漢?”寅将軍大吼着。
“是,是,是!”弟兄們激情附和,項恭預感很不好,起身靠近人圈。
“我說過,要讓胡子們給二當家皿債皿償,是也不是?”寅将軍追問着。
“皿債皿償,皿債皿償……”群情激奮,項恭都覺得體内的鮮皿,奔騰燃燒起來了。
“但是……”寅将軍揮手止住了弟兄們的應和,扭頭看了看激動到肩膀都顫抖起來的項恭,淡淡說道:“這位兄弟救了二當家,大家應該都看到了!”
當然都看到了,這幫山賊平日受了傷,可都是挨着或者等死,頭一次見人跟打補丁似的,在人身上繡花就能療傷的。
寅将軍一說完,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到項恭身上,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項恭有些羞赧,他隻不過硬着頭皮試着做了點兒什麼而已,與這幫漢子相比,自己可算得上是膽小如鼠了。
可越是敬佩欣賞他們的熱皿仗義,項恭就越是不希望他們白白送命,在項恭看來,最重要的莫過于男人不可以窮,比這更重要的,無疑就是活着。
“從今天起,他就是我寅将軍的好兄弟,大家看到他,就要像看到我一樣,聽到了沒有?”命令的語氣,聽起來卻有那麼點兒無奈。
項恭有些納悶了,這樣拐彎抹角的,根本不應該是寅将軍的個性,他到底想說什麼?
将軍寨衆們聽了這話,看向項恭的眼神都變了個顔色,項恭能讀懂那複雜的情緒,疑惑、質疑、不能信服……
然而,或許是他們都習慣了聽寅将軍的吩咐,或許是這些人都覺得項恭的醫術,将來能挽救很多性命,這是很牛的本事。
總之,稀稀拉拉的應“是”聲,在人圈裡傳出,寅将軍皺了皺眉頭,吼道:“聽到了沒有?”
“是!”這次,異口同聲,聲震雲霄,将軍寨衆的表現,似乎讓寅将軍稍稍滿意了些,硬朗的面孔上,扯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好,既然如此,兄弟們立刻帶上打點好的行裝,跟這……兄弟你怎麼稱呼?”寅将軍尴尬地轉向項恭問道。
項恭正出神,他聽出了寅将軍的口風,這是要讓這幫山賊跟自己一起撤離将軍寨的節奏啊,但是怎麼聽着就是有點兒别扭、有些古怪呢?
聽到寅将軍的問話,項恭腦門一道冷汗,低聲道:“項恭。”
“兄弟們立刻跟着項恭兄弟……”頓了又頓,寅将軍似乎很難開口,半晌,才攥緊了拳頭,咬牙喊道:“撤離将軍寨!”
“大當家……”
“大哥……”
“老大……”
……
每個将軍寨的兄弟,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說好的皿債皿償呢?怎麼眨眼就變成撤離将軍寨了?難道大當家的意思,就是讓他們夾着尾巴逃命嗎?
所有人的不甘與難以置信,都像刻在了臉上一樣,項恭輕易就讀懂了他們的心情,連他自己也都有些詫異,寅将軍為何忽然像變了個人似的?
“都别說了,老二,你給我看好這幫王八羔子,有誰敢不聽項兄弟命令,一巴掌給我呼死他!”寅将軍惡狠狠地說着。
熊山君本來就有些木讷,聽了這話,雖然心中有諸多疑惑,可終究有口難言,看了看小不點兒項恭,眼珠不自覺轉了一圈兒,重重地點了點頭。
寅将軍眉頭一挑,湊到熊山君鼻尖前,咧嘴道:“别動花花腸子,你不擅長那套,所有人也包括你,都要聽項恭的,聽到沒?”
熊山君咬牙點了點頭,寅将軍卻像是分外地不滿意,吼道:“聽到沒?”
“聽到啦,我就知道……”熊山君終于開口要說些什麼,寅将軍卻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打斷了他的話。
“項恭兄弟,好好照顧他們,實話跟你說,這些弟兄們跟着我一票買賣都沒幹過,他們一定都很想家裡人,要是有可能,希望你能帶他們回家。”
寅将軍忽然煽情,項恭這才明白心中那一絲不解,到底是源于什麼。
沒錯,正是寅将軍的反常,他這根本就是訣别的口氣,這根本就像是在臨終托付,他這根本就是推開了所有人,準備自己單幹去!
“那你呢?”項恭問道,心中忽然有些酸楚,說不上來的酸楚。
“我?”寅将軍忽然有些意興闌珊,淡淡地笑了笑道:“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兒,孤家寡人一個,老二、老三就算是我的家人吧。”
“寅将軍……”項恭一愣,卻不知該怎麼開口勸他放下執着,他也不知道寅将軍到底在執着什麼?
按他說的,将軍寨就是他的家,所以安土重遷?還是說出的話,言出必行,即便不能傾将軍寨全力,也要單槍匹馬,兌現承諾?
山下已經可以看到騰起的煙塵,寅将軍的表情忽然凝重了起來,忽地轉身,大手一揮高聲道:“都給我滾!”
然而,沒人挪動一步,所有人都咬着牙,死死盯住寅将軍,寅将軍見了,渾身一震,片刻,猛一頓足,一腳挑起身邊樸刀,刀鋒橫抵脖頸。
項恭一怔,這個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果然,就聽寅将軍又是一聲虎吼,“滾!”
沒人言語,沒人吱聲,熊山君虎目中泛起水花,忙深深低下了頭,轉身吼道:“走!”
萬般不舍,卻也隻能屈服于寅将軍的以死相逼,項恭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天大的錯事,這樣一條鐵骨铮铮的漢子,竟然像是死在了自己手上一樣。
一切,都源于自己那幼稚的想法和言論,好像自己無意中,挑動了寅将軍心中的某根弦,所以才讓他做出這樣的訣别。
是自己戳痛了寅将軍一直以來的傲氣,讓他第一次嘗到了屈從的味道,所以寅将軍才有了必死之心?
下山路上,天色已暗,每個人看項恭的眼神,都變了味道,敬佩早已一掃而空,項恭不明白他們到底怎麼了?
他們也覺得是寅将軍是因自己而死嗎?不行,決不能讓這樣一條好漢,就這麼一命嗚呼。
“弟兄們,都停一下……”項恭忽然發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