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钺點校禁軍頭一天,算是發生了一點意外,但影響卻是很大。一方面,至少在次日進行一系列複雜的排陣演練時,沒出什麼差錯,也沒人敢公然違令。
不過這于一支軍隊來說都是基礎,禁軍中老卒占全軍比例足有七成之多,常規手段很難看出各軍戰鬥力的強弱,但殿前司士兵明顯比侍衛司的更守紀律。
通過三天的摸底操演,章钺心中有了腹案,準備接下來将禁軍各部分批拉出城急行軍,以便進一步判斷,從而抽選出最精銳的力量。
但人在京城,屁大點事也會成為天大的事,章钺不得不小心冀冀,這天下午操練結束後再次進宮向郭榮請示。郭榮表現得信任而寬容大度,完全同意了章钺的選兵方案。
九月初七,天氣良好。侍衛司各軍按要求進行休整一天,而殿前司除當值皇城,以及鐵騎左、右廂馬軍,步軍和控鶴軍兩萬多人依令出城,四個時辰之内必須繞城兩圈,然後回來繳令。
新建成的東京外城周長五十多裡,外圍馬道兩圈約一百零五裡左右,平地日行軍百裡,這難度并不算高,但有時間限制,得跑步行軍才能做到。
章钺在外城牆各處都安排了瞭望手,各軍跑起來隊形如何,紀律如何,都要一一報到他的案頭,為便于觀察,他自己也與殿前司衆将登上了西面的萬勝門城頭觀看。
士兵們都是披甲攜帶裝備列隊小跑,沿護城河馬道前進,開始一圈還好,每軍結成一隊,經過萬勝門外還能保持隊形,但二圈再回來,優劣之勢立現。
章钺的要求并不高,隻要每軍到達萬勝門繳令時還有四個完整的指揮,這就算點選通過了,但結查很糟糕。殿前司還算是好的,兩萬多步軍隻有四個軍達标,未達标的,當場就被打發回家,接下來的強化訓練也不必參加了。
殿前司是以馬軍為主力,而侍衛司正好相反,需要兩天才能完成,同樣的方法篩選一遍,達标的有十二個軍三萬五千人,馬軍不在此列,因為最菜的馬軍對陣南唐騎兵也勢均力敵,所以沒必要。
既然皇帝準了,章钺便按部就班組建行營,打亂原有的隸屬單位,如殿前司、侍衛司這兩個分得很嚴格的界限,直接留下廂都使一級軍官由皇帝指派,下屬單位按軍調配,但這就不得不經過樞密院,好在王樸、魏仁浦一意支持,重整工作很快完成。
章钺并不清楚,再次南征時,皇帝會以為誰為主帥,但張永德、李重進等将領是一定會從征的,也考慮到他們可能不習慣的一些問題,安排東西兩路行營兵力編成時,兩大機構的兵力都有一部分,其餘以地方鎮兵為輔。
東路行營将屯駐盱眙,另有水師配合作戰,以殿前司四個軍,加虎捷左、右廂四個軍兩萬步兵為主力,這基中就有左廂趙鼎、右廂趙晁的嫡系力量。他們的兵力被劃分到西路,到時皇帝選用将領,也隻能将他們調歸張永德,這樣總算是甩脫了趙匡胤為主的河北幽州系軍官伸到進侍衛司的手。
西路行營仍以壽州下蔡為後勤基地,而虎捷左廂副都使李處耘、都虞候羅彥環等人始終握有左廂一、三、四、五、七這五個軍,加上龍捷左右廂的步軍,也是兩萬人,但章钺的嫡系其實占了一大半。到時李重進想要完成作戰任務,就不得不重用李處耘。
前後花了半個月将一應瑣事完成,這天早朝後,章钺到樞密院與魏仁浦、王樸整理出兩大行營下轄各軍檔案進宮,郭榮在廣政殿接見。因為所談的是軍國大事,郭榮讓三人稍等,先看完了兵力編成圖冊,派内侍将範質、王溥、張美等人請了來。
章钺重繪的巨副地圖前,郭榮看了好一會兒,聽範質等人見禮,轉過身來揮揮手,來回踱步,很有信心地說:“諸位都坐吧!如今玄龍船、玄蛟船已建成三百艘,預計到出征時湊齊五百之數成問題,此次務求一舉建功,各地糧價上漲,不能再拖延了。兩大行營兵力重編,元貞辛苦了,也考慮得很周到,沒有完全打亂建制,朕以為可行!”
“陛下謬贊,這都是臣應該做到的。”章钺連忙謙遜道。
“那麼元貞的差事也就到此圓滿完成了,接下來朕打算拜将,正式點派東西兩路行營主帥,諸位愛卿有何建議?”郭榮這麼說,心裡顯然已有了人選,這時自然沒人不識趣。
“自古拜将出征,率師伐罪,權在天子,如今禁軍名将如雲,陛下可酌情而定。”衆人都沒開口,範質隻好回了一句。
“既如此,樞密院便妥善準備。”郭榮點點頭,倒背起雙手,一臉莊嚴地道:“诏以檢校太尉、澶州鎮甯節度使兼殿前都點檢、驸馬都尉張永德,為淮南東路行營招讨使;以檢校太尉、同平章事、徐州武甯節度使向拱為招讨副使;以檢校太保、殿前都指揮使、滑州義成節度使趙匡胤為兵馬都監;以右衛大将軍王環為淮南東路水師都指揮使。
以檢校太保、兼侍中、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宋州歸德節度使李重進為淮南西路行營招讨使;以檢校太保、侍衛馬步都虞候、許州忠武節度使韓通為诏讨副使;以檢校太傅、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陳州鎮安節度使韓令坤為兵馬都監;
另以朗州武平節度使藥重遇為東路水師都指揮使;鄂州武定節度使楊守真為副使;潭州刺史周行逢為兵馬都監,水師需聽從西路行營調遣。”
郭榮一口氣報出兩路行營主将的任命,官職加封實在太多,章钺聚精會神地聽着,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不過這些人事安排,果然和他事先想的一樣,仍是張永德、李重進為主帥,東路把向訓調過去,西路侍衛司沒作什麼變動,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不像之前,僅任命李重進為淮南行營都招讨,然後下面是一大堆的節帥,互相掣肘着,李重進其實卻沒權力,上下職權混亂,便都要等皇帝的旨意才敢于出戰。
所以說來,章钺那次在金祥殿的宴會上一番狂言,讓郭榮也意識到,兵權盡抓在手中不妥,這次便非常大度地下放了兵權。
章钺正思量着,就聽郭榮又道:“以前徐州節度使、檢校太師、左衛上将軍、兼中書令武行德為東路行營後勤都部署、權揚、楚等州行府事;以檢校太尉、延安郡公、宣徽北院使、同平章事、刑州安國節度章钺為西路行營後勤都部署,權壽、廬等州行府事。”
“臣謹受命!”章钺一聽大為意外,料理後勤是非常麻煩頭痛的事,竟然落到自己頭上,但這時可推脫不得,隻好爽快地領命。
“之前韓本用的死,朕已加重撫恤,給予厚葬!李重進也是為難,元貞須理解才是!”郭榮說完看向章钺,微笑着勸慰。
“臣是就事而為,為陛下效力,絕無借此立威之意!”這事都已經發生了,與李重進也徹底交惡,盡管這次點選禁軍,李重進是得利的,但以他的為人肯定不會領情,章钺還能說什麼。
“罷了!不說這個!此次南征做足了準備,朕以為勝算很大,若成大事則依秦鳳戰事舊例,讓南唐主李璟賠付錢糧,諸卿以為這個數額當定多少為宜?”郭榮這次也考慮得長遠很全面,連戰的事都想到了。
“回陛下!可依蜀中舊例适當增加點,蜀主分五年賠付,每年繳納糧食三十五萬石,蜀錦十萬匹。南唐地域廣大得多,可定為每年五十萬石糧,二十萬匹絲綢,同樣五年付清。”說到錢糧,判三司的張美頓時來了興趣,便先開口道。
“五年就兩百五十萬石糧,百萬匹絲綢,這……是不是太多了?”範質有些底氣不足地說。
“不多不多……蜀中這幾年按期給付,似乎輕松得很呐!”張美連忙接口,就怕範質又心軟,随便減點數,那都是大把的錢糧。
章钺見郭榮轉頭看向自己,眼帶征詢之意,便也道:“這個數還算合适,畢竟淮南連續幾年大戰,江南這幾年國力應該有所下降了。”
“哈哈哈……好!若有了這筆錢糧,就可盡恢複民生,北伐幽雲十六州有望了!争取今年底結束淮南戰事,來年休整,或于秋冬北伐,大事可期啊!”郭榮召見重臣時很少失儀,這時竟張口大笑起來,揮舞着袍袖,眼裡滿是掩飾不住的興奮之色。
衆臣相視一陣愕然,随即都露出理解的微笑之色。章钺見郭榮滿懷憧憬,變得銳利逼人的眼裡似乎有一團火焰在燃燒,他知道那是一種叫野心,或者是帝王雄心的東西在作祟,但卻不好潑冷水。
欲取燕雲,遠沒有想像的那麼容易,至少以目前禁軍的情況看來,想打下幽州幾無可能,何況遼國南院大王蕭思溫絕非易與之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