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孟子·公孫醜上】
皇帝的想法是把由他裁定的經義當做最高意識形态,所有人隻要是入學、入仕都要去研習它,類似于後世的馬喆,雖然對專業學問沒什麼用,但卻是繞不開的一個關卡。
而鄭玄其實也并不是特别抵觸皇帝通過太學五科,對專業官僚人才進行培養,恰恰相反,他對于皇帝所言‘術業有專攻’、‘學以緻用’等語很是贊同。之所以與皇帝争論,僅僅隻是反對皇帝将經義丢在一邊,以至于輕經義、重旁科的做法。在他看來,若是選官皆從旁科選舉、或是旁科出來的官員更容易晉升,那麼長此以往,世上将再也無人主動去研習經義——聖人之學就要斷絕在鄭玄這一代人手裡了。
在鄭玄這類純儒眼中,這是一件比死還可怕的事。
所以他必須得争,他既無爵祿、又無顯赫的家世,争起這件事來比朝中任何一人都要毫無顧忌。但他也知道說話的分寸,就着剛才的話題與皇帝辯駁了幾句,在互相明白各自的底線之後,兩人終于達成了妥協。
“陛下欽明文思,欲開一代宏業,老朽得遇治世,莫不幸甚。”鄭玄說道:“陛下設辦五科,是取‘為政得人’之意,但老朽竊以為,得人固然重要,但‘為政以德’也必不可少。人臣有德,才能愛人治人,使先王之道,光大于明時。”
這其實是将經義與德行素質挂鈎,說到這裡,鄭玄等若是委婉的同意了五科并舉的理念,隻是他的立場是,要将經義最基本的道理貫徹到其餘四科中去。他這個想法其實與皇帝不謀而合,皇帝也知道,鄭玄一旦入朝,将會使沉寂已久的朝堂就太學一事引發紛纭。有鄭玄這個巨儒給馬日磾他們當主心骨,皇帝對太學的改制雖說不會倒退,但至少很難進一步發展。
幸好皇帝提前跟鄭玄打好了交道,也早就為此綢缪了退讓的餘地,此時不緊不慢的說道:
“太學在設立之初,我便定下章程,每科都有必修、選修、主修和輔修等課。主修與輔修是其所在科的具體書目,必修則是《孝經》、《九章律》,至于選修,則是在《尚書》、《易》等經之中另選一門研習。這四類修習學業,當以必修、主修為重,如此既不耽誤各學所長,也不妨礙精通聖人之道。”
皇帝這是将後世大學裡的制度搬了過來,在學習專業知識之時,也不能忘記意識形态的灌輸。隻是《孝經》雖然包含君臣父子的倫常,但并不能完全解決皇帝的需要,隻能湊合着用。所以眼下最要緊的問題就是找一個、或是創立一個符合皇帝這個統治者以及這個時代需要的思想理論。
“陛下睿鑒。”鄭玄此時隻是同皇帝解決了一個最基本的問題,今後太學依然會是五科并舉,但明經将會貫徹到所有科目之中。在這個基礎上,鄭玄準備進一步跟皇帝說些經義分支上的意見,比如将遲遲未有長期、正式加入太學博士行列,也就是官方學術的古文經學。
怎料鄭玄剛提出一個話頭,一直靜候在帳門邊的小黃門穆順便适時的打斷道:“陛下,典農校尉他們來了。”
這自是皇帝有意為之,他着即點了點頭,說道:“鄭君先回去暫歇,以後你我論道的時日還長,不必急于這一時。”
鄭玄無奈,隻好與孔融退下了,兩人退出帳外,孔融正巧看見跟在典農校尉吳匡身後的太史慈。趁着皇帝尚未傳喚,孔融悄然拉着太史慈問道:“子義來此多久了?”
“約有一刻鐘。”太史慈如實說完,不禁問道:“怎麼了?”
孔融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也不理他,徑直丢下太史慈,邁開幾步,走到鄭玄的身邊,與他并肩而行。
“陛下言辭犀利,語句老練,每每讓人深思。”鄭玄低眸看着腳下的路,像是自言自語:“就是讀的書太少、太淺,桓公雅與趙台卿雖精于一經,卻不善旁引,一直這麼學下去,陛下的天資豈不就白白浪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