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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七二章 宣府見

寒門狀元 潇騰 3985 2023-04-12 00:59

  朱厚照下令将王守仁捉拿下獄不過是一時意氣,覺得自己被欺騙,不爽之下非要拿王守仁治罪。

  可當他真讓人把王守仁押送來宣府後,便後悔了,因為此番出兵尚未結束,除了宣府鎮外,西北五鎮還在持續不斷出兵,襲擾草原,這會兒他直接把宣大總督拿下,明顯是擾亂軍心,至少宣府和大同鎮官兵會無所适從,而且他仔細回想了下,王守仁做事矜矜業業,從籌備出兵到他班師後幫忙收尾,全力以赴,并不覺得有多讨厭。

  “他一沒派人暗殺,二沒親自動手,就算吩咐手下好好教訓一下江彬,這也是人之常情,誰讓江彬闖了大禍?就算是朕,也準備好好教訓一通!”

  朱厚照心中後悔,但礙于情面沒法直接寬赦王守仁,作為皇帝他也需要台階下。

  恰在此時,王瓊等大臣保王守仁的奏疏紛紛到來,連沈溪的上奏也夾雜其中,這令朱厚照的心結突然重了起來。

  越是有人為王守仁說情,朱厚照越覺得自己被人戲耍,朝中重臣居然聯手保一個算計他的大臣,這讓朱厚照很不爽。

  朱厚照本來還有找機會放掉王守仁的打算,到此時徹底堅定主意,就是要将王守仁問罪。

  朱厚照将蕭敬找來,囑咐一番,大概意思是他要親自審問,看看是否有幕後指使者,至于朝中文武官員為王守仁開脫的奏疏,朱厚照讓蕭敬一一用嚴厲的口吻回應,大概有追究到底之意。

  “不知陛下要如何禦審?是否要準備公堂?”蕭敬滿臉為難地問道。

  朱厚照道:“就在行在審問便可,到時候人不需要太多,讓錦衣衛充當衙差,朕審問結束後會立即宣判,不用經三法司!”

  “這……”

  蕭敬仍舊很遲疑,不過還是領命,“老臣遵旨。”

  ……

  ……

  王守仁要被定罪,朝中為他鳴冤抱不平的人絡繹不絕,畢竟王守仁的官聲很好,又是官宦子弟的代表,軍功和政績都比較出色,百姓中也素有威望……

  若非有沈溪,王守仁絕對是年輕人中的佼佼者,奈何現在王守仁做了一件讓皇帝不快的事,想要為他開脫的人得好好掂量一下皇帝的執拗脾氣,按照以往的經驗,他們不敢跟任性妄為的皇帝對着幹,沒人把自己當成謝遷或者沈溪。

  很多人意識到這個問題隻有沈溪一人能破解,便在于朱厚照對沈溪完全信任,但沈溪上奏過的,似乎并沒有起作用。現在普遍的看法是要救王守仁,隻能讓沈溪親自前往宣府去一趟。

  但沈溪不想這麼做,他是欽命監國,現在朱厚照不在京師,他不能亂來,不然可能重蹈一年前失蹤的覆轍,鬧出大亂子來。

  為了王守仁之事,京城正統文官沒少到沈溪府上走動,很久未在朝中露面的緻仕老臣,也紛紛通過通政使司衙門上疏,試圖讓朱厚照網開一面。

  這體現王守仁人緣好的一面,卻傷害了朱厚照那幼小的心靈,越是有人幫王守仁說情,王守仁的處境越不妙,這點沈溪看得很清楚,所以他隻是象征性上奏為王守仁分辨,後續并未有太多動作。

  八月二十八,朱厚照在行在審問王守仁。

  王守仁雖被下獄,但他沒遭遇之前江彬的悲慘待遇,境況算是不錯,見到朱厚照的時候一身光潔的衣衫,并非囚服,而是一襲幹淨的天藍色直裰,看上去器宇不凡。

  朱厚照臨時所設的公堂上,錢甯作為押解案犯到場的“衙差”領班,站在堂下,蕭敬和小擰子分立皇帝左右,除此之外還有剛到宣府的張永在旁小心翼翼侍候着。

  這更像是私人設置的公堂,連個記錄審案過程的書吏都沒有,完全是皇帝随興所緻。

  “犯人,你可知罪?”

  朱厚照沒審過案,但他見過不少,他跟王守仁之間很熟悉,拿起皇帝的威嚴來卻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王守仁垂首道:“臣知罪。”

  朱厚照沒料到坐堂審案會如此容易,他本來想發揮一下自己審案方面的“才能”,誰知上來王守仁不按照常理出牌,直接認罪了,讓朱厚照一時間不知該說點什麼才好。

  蕭敬提醒:“陛下,案犯認罪了,可以直接宣判。”

  “嗯!?”

  朱厚照瞥了蕭敬一眼,沒好氣地道,“還沒說什麼罪,怎麼定罪?真是不知所謂!犯人,你且說自己犯了何等罪行?”

  王守仁低着頭,臉上一點皿色都沒有,但眼神異常堅定,正色道:“臣欺君罔上,暗地裡讓人懲治戰敗的罪人江彬,陛下要如何懲治臣,臣絕無怨言,隻是請陛下依照大明軍法,将慫恿陛下出兵且統率精兵離奇戰敗的罪臣江彬依法處置!”

  朱厚照愣了愣,右手猛擊桌面,一陣劇痛傳來,才想起來旁邊備有驚堂木,黑着臉道:“好你個王守仁,朕問你犯下何罪,你居然定别人的罪……現在隻說你的!你且說如何欺君罔上?”

  王守仁擡起頭來,目光直視朱厚照,正氣凜然道:“若陛下認為江彬無罪,那臣也不會認罪,臣隻是在職責範圍内行事,并未有僭越之舉。”

  朱厚照怒道:“怎麼,你還想狡賴?背着朕懲戒朕下令捉拿之人,這還不算罪行?”

  王守仁理直氣壯地問道:“敢問陛下,臣作為宣大總制,在得到陛下聖谕捉拿江彬歸案,派人将他擒拿以囚車押送至宣府,何罪之有?”

  “啊?”

  朱厚照稍微驚訝一下,意識到審案并不那麼容易,但他腦筋轉得很快,立即駁斥,“你派人殺他,就犯下欺君之罪。”

  王守仁道:“臣并未派人殺他,若陛下如此指證的話,請出證人當面對質,臣何時何地讓他殺誰!若說不出來,便是誣告。再者,罪臣江彬如今好端端活着,他有今日之境地,概因當日戰場上負傷所緻,臣隻是疏忽怠慢罷了……但陛下既然将他定為罪人,臣要及時押送他到宣府,臣已派人為他包紮好傷口,且讓人為其配了藥,臣不覺得自己有罪。”

  朱厚照突然覺得自己想辯倒王守仁很困難,就在他氣急敗壞,不知該說什麼時,旁邊的蕭敬開口了。

  蕭敬道:“王伯安,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剛開始可是跟陛下認罪的,現在要反悔嗎?”

  朱厚照終于想起什麼,指着王守仁道:“對啊。你在戲弄朕嗎?先認罪,現在又不認?你以為可以視朕如兒戲?”

  王守仁不卑不亢道:“臣自承做錯事,若說有罪,便是做事前未跟陛下禀報,但以臣為大明江山社稷之心,其實無罪,一切要看陛下如何定奪,若陛下覺得臣有罪,臣願意承擔一切後果,但也請陛下不負天下人期望,将江彬定罪,也好安那數千葬身草原的大明将士的亡魂。”

  “你……”

  朱厚照氣得嘴唇直哆嗦,他發現自己根本沒法與王守仁辯論,而且他仔細回憶了一下,對于王守仁“犯罪”的證據,掌握得太少,現在所有都是留存于紙面的證據,既無人證也無物證,就算他要定王守仁戲弄君王的罪名,也得把前因後果列出來。

  “陛下您看……”

  之前蕭敬還在質問王守仁,但其實是替王守仁說話,此時他望着朱厚照,請示之意顯而易見。

  朱厚照一臉羞惱之色:“這案子确實要補充證據,尤其得參考江彬的意見,這兩天他身體應該好轉了吧?回頭讓他過堂,親自指證案犯!”

  王守仁道:“即便陛下定臣有罪,臣也認為江彬之罪遠在臣之上,臣不求别的,隻要陛下定江彬跟臣一樣的罪明便可,就算殺臣,臣也認了。”

  “好你個王守仁,分明是在要挾朕……你以為自己是誰?這滿朝文武就你一個清流?朕要殺誰留誰,輪不到你來定!别以為你是王先生的兒子,朕就不敢殺你!你犯的罪,就算滅你滿門也沒話說。”朱厚照咬牙切齒道。

  雖然朱厚照不像話,但在尊師重道這件事上還是很克制,王守仁的父親王華到底是他在東宮時的先生,隻是礙于王華是劉健集團骨幹才一直未被啟用,其實朱厚照心中還是很敬畏王華的。

  王守仁并不想生活在父親的陰影裡,當即道:“臣一人做事一人當,請陛下不要牽累臣的家人。”

  “晚了!”

  朱厚照怒不可遏,咆哮道,“你欺君罔上的時候怎麼沒考慮過家人?你當官沒幾年,本事沒多大,倒學會替朕做主,朕沒說要殺你,你居然想拉着别人一同引項受死,這天下到底是你說了算還是朕說了算?來人,将他押下去,改日再審!”

  “是。”

  蕭敬巴不得将案子延後,現在王守仁跟朱厚照據理力争,在蕭敬看來不是什麼好兆頭,如果朱厚照氣急敗壞下當場定罪,王守仁非吃大虧不可。

  蕭敬道:“将案犯押下去,擇日再審。”

  錢甯瞟了蕭敬一眼,這才帶着人将王守仁押下去,王守仁此時什麼都不說,低着頭好像已認命。

  等王守仁離開公堂後,蕭敬提醒道:“陛下,錢甯傷情已好得差不多了,不如……對王伯安小懲大誡,放了他?”

  朱厚照怒道:“放了他?哼哼,朕的顔面何在?本來放了他也行,看看他在公堂上的德行,真把自己當成大明中流砥柱了?這種人殺了也是白殺!”

  ……

  ……

  為了個王守仁,京城官場都快翻天了。

  都在想怎麼營救,好像王守仁是否有罪已關乎大明法統,沈溪作為監國,門檻都快被人踏破了。

  普通人前來求見,沈溪可以不見,但梁儲、靳貴、李鐩、王瓊這些人他無法拒絕,來說的無不跟王守仁有關。

  顯然朝中人都意識到,非沈溪不能救王守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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