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粗糙的白麻布的孝服,頭上系了白絹,鵝蛋臉兒兒十分清秀,眼睛紅紅的,眼睫毛仍然濕濕的,小鼻頭也凍得通紅,她正怯生生地看着他。
鄭少鵬怔怔地看着她,楊韓氏?也太小了吧?應該上初一了還是初二?雖然對于死而複生和迅融入新的生活他已經驗多多,不過乍一看到新身份的妻子居然如此‘年輕’,他的心裡還是怪異之極。
極度虛弱的身體支撐着跪坐了了這麼一會兒已經又開始搖搖欲倒了,再次暈迷之前他勉強笑了笑,對她道:“不要害怕,我還沒有死”。
韓幼娘眼睛睜得大大的,一霎不霎地緊緊盯着他,淚水漸漸朦胧了她的眼睛,好半晌,她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這一聲哭,哭得鄭少鵬一股冷嗖嗖的寒意從尾椎一直透到後腦勺,這要多少心酸和委曲,才能哭得這麼撕心裂腑呀。
韓幼娘哀哀地哭着,雙手緊緊抓着棺木,生怕一放手就會萎頓到地上去。平時隻是無怨無悔地照顧他,以盡夫妻之道罷了,剛剛嫁過來,兩個人甚至沒有說過幾句話,其實兩人間還談不上深厚的感情。
但是現在她才知道,他對自已來說意味着什麼,有多麼重要。哪怕他隻有一口氣在,都是自已的男人,有他在,這個家才不算完,才算有個頂梁柱。
鄭少鵬被她哭得一陣心酸,剛想安慰安慰她,說幾句‘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一類的場面話,可惜身子不争氣,嘴巴象粘魚似的張了張,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反而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靈堂上又是一陣大亂,清醒過來的韓幼娘又哭又叫地把他拖出了棺材。楊老太爺聽說過有些人假死複生的事,倒也沒有太過大驚小怪。見到楊淩複活,他雖然心裡有些尴尬,倒底是高興多一些。
畢竟楊淩是這雞鳴驿堡唯一有功名在身的人物,族裡有這麼一個人,也是件榮耀的事,怎麼說那也是自已楊氏一門的皿脈。
先前被兒子說動,跑來搶奪财産,固然是為了兒子打算,但是在他私心裡倒有一半是擔心這小寡婦守不住,過上幾年帶了楊家的田産改嫁,現在堂侄活過來了,去了這門擔心,也就把那心思收了。
他十分尴尬地叫人幫着把侄子擡上了床,又着人去找大夫,忙活了大半天,這才在兒孫們的攙扶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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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碗粟米粥,一碟羅蔔鹹菜,就是九世大善人鄭少德轉世為楊淩後和妻子吃的第一頓飯。一盞油燈似熄不熄地在竈台上搖晃着,屋子裡彌漫着一股煙火味兒。
轉世的前八次,不是豪富世家就是大權大貴,乍一吃到這樣的飯菜,盡管饑腸辘辘,鄭少鵬,如今身份是大明弘治17年的宣府秀才楊淩也是勉強吃了個七成飽就再也難以下咽了。
韓幼娘卻吃得很是香甜,粗茶淡飯雖然太過艱苦,可是看到丈夫不但又活了過來,而且竟然能自已下地吃飯,她小小的心裡隻有歡喜和滿足。
看看家徒四壁的房子,楊淩不由暗暗一歎,看着這個根本就是個小女孩兒的韓幼娘十分香甜地将一碗粟米粥喝得精光,還用小舌頭把碗沿都舔了個幹淨,楊淩心中不禁一陣酸楚:“該死的鬼判看來是把自已耍了,早知如此,不如當初好好享受一下當億萬富豪的日子,雖然歲數大了點兒……,如今怎麼辦?真的去做一萬歲再減去一千歲?那還不如就這麼混上兩年了,至少……這個媳婦兒雖然年紀小點兒,卻實在耐看。”
他心裡盤算着,見韓幼娘摞下了碗,便将自已喝剩下的半碗粟米粥推了過去,溫聲說:“還沒吃飽吧這些也喝了吧”。
韓幼娘這時才大膽地看了一眼自已的男人,他的模樣還是十分憔悴,可是精神頭兒已經好了許多,一雙眼睛也有了神彩,見他好看的眼睛溫柔地盯着自已,韓幼娘不禁有些羞赧,她垂下了眼簾,輕輕地說:“相公,你病體初愈,應該多吃些東西才是”。
楊淩想了想,才在腦海中搜索出應該叫她娘子,不過這種古人的稱呼他叫起來實在是非常别扭,好在原來的楊淩自從病倒後,整日昏昏沉沉,就連眼睛都懶得睜開,也不曾開口喚過她娘子,于是喚着她的乳名道:“幼娘,我身體剛好,所以才吃不下太多東西,你若不吃也就浪費了”。
韓幼娘想了想,向他腼腆地笑了笑,接過碗來低聲道:“多謝相公”。
楊淩細細打量她,這女孩兒已經脫下了孝服,換過了一身青布衣衫,她臉蛋兒看來還顯得稚嫩,可能是常年習武的原因,身材倒育得有幾分大姑娘的模樣了,容貌俊俏,皮膚微微有些黑,但是濃濃的眉毛,挺俏的鼻子,豐潤的嘴唇,烏溜溜的大眼睛,顯得十分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