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自殺?這個問題母親問過,老師問過,同學問過,心理醫生也問過,可是蕭笑給每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反正無論說真話還是假話,最終都是得到教科書樣的安慰與訓誡,出奇的一緻,好像每一個問她的人都事先照着同一個劇本,模拟各種場景演練過,無論她說出什麼,都能實現同樣的台詞無縫銜接,而劇情當然也會成功扭轉到固定的“皆大歡喜”中。所以她已經學會了給出可能引起的麻煩最小的答案。如果說一開始她自殺是真的出于絕望,可後來呢?是不是已經變成了賭氣的行為,她不知道,也沒有細想過。可不知為何,如今被李隊長問起同樣的問題,蕭笑卻不想胡亂回答,内心深處似乎有種期待,如果自己說了實話,眼前的男人可能會懂。
輕歎一口氣,把不切實際的幻想抛出大腦,蕭笑決定換個話題。“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蕭笑沒問,李隊長也沒主動提起。
“李琦,王字旁,奇怪的奇。”李隊長專心開車沒再追問,蕭笑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都沉默了下來,一路無話。
回到賓館,李琦用警官證讓蕭笑免去出示證件的步驟就領到了房卡。蕭笑當時是直接被壓着去的派出所,如今手裡除了剛買的東西什麼也沒有。李琦幫蕭笑把東西都搬到了房門口後給了她一張100元人民币,讓她自己看着還需要什麼就去買。蕭笑拿着100元,用一種“多給點呗”的眼神看向李琦,被後者毫不客氣地“呿”了一聲,“小孩子要那麼多錢幹嘛,少你吃穿了嗎?我還有事,你給我乖乖的不許亂跑,一會兒找你吃飯。”
蕭笑看着李琦快步回房關上門,把錢胡亂塞進上衣口袋後就扒拉着把東西都弄到房裡。她并沒有要買的東西,要錢不過是出于習慣,如今她決定放棄所有,突然身上沒錢心裡不踏實。蕭笑也不管地上亂七八糟的購物袋,徑直走到窗邊拉開窗紗把旁邊的小圓桌當凳子坐下,高度剛好越過窗棱看向窗外的街景。
今後會怎麼樣?蕭笑完全沒有概念,但這是目前她改變生活軌迹的最好機會。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着,沒有人需要她,如果不是在城市裡對新生兒的跟蹤記錄比較到位,隻怕在出生的時候她就已經被賣或被害了,如同她曾聽說過的那些沒有名字的遠房堂姐妹們。這世上沒有人在乎她,她自己也不在乎,沒有用的東西何必存在?
如今既然不得不存在,那蕭笑就要抓住一切機會改變現狀,然而究竟要變成什麼樣,往什麼方向變,她還完全不知道。未來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說她信任李琦,那是謊言。直覺告訴她李琦不是簡單的警察,可有限的閱曆又無法讓她想象出更多。好歹李琦是有警官證,能夠指揮得了警察的人,應該不至于是惡棍騙子。至于自己身上的怪異現象,她并不着急,死也不是必須在今天,看看李琦背後的機構要她做的事情究竟是什麼再說也不遲。現在她更擔心的是自己的母親和繼父,不知道那對男女會不會因為自己的出走而做出什麼來。
正想得出神,蕭笑突然感覺到一種異樣的視線正盯着自己,轉頭看去,隻見窗前的電線上不知何時停着一隻鴿子。蕭笑知道城裡有不少人會在屋頂養鴿子,平時見到它們成群飛過樓群間的身影也從不在意。可是,停在電線上的那鴿隻子的眼神卻讓蕭笑感覺十分怪異,就好像鴿子并不是鴿子而是某種妖怪,或者被某種妖怪附體了。聯想到李琦未知的身份和自己身上的怪事,她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隻好和鴿子大眼瞪小眼,似乎這樣她就不會在不經意間被擄走了魂魄。
敲門聲把蕭笑吓了一跳,本能回過頭看向房門,就聽到李琦叫她去吃飯的聲音。蕭笑應了一聲,再去看那隻鴿子的時候,電線上已空無一物。
李琦似乎晚上有什麼事情要辦,就近找個地方随便吃了碗面就離開了,臨走交待蕭笑晚上不要離開房間,他回來後要和她商量加入他們的隊伍的事情。
有了之前鴿子的經曆,蕭笑回房後沒有再坐到窗邊發呆。她拉上厚重的窗簾,挂好門栓就泡起了熱水澡。直到微燙的熱水輕撫後腦,蕭笑才意識到自己今天其實很累,心累。她閉上眼睛放松自己,任由水的浮力讓她逐漸失去知覺。
再度睜開眼睛,蕭笑發現自己站在一片樹林裡,整齊排列的樹木和平整的地面看起來像是人工栽種的林場,陰沉的天氣讓人感覺随時都有可能下起冰冷的細雨來,唯一讓人感覺不是身在現實的是林間那一條粘稠陰暗的小河。同樣的場景蕭笑不是第一次夢見,隻是以前一直都是很朦胧的感覺,從未如此清晰得看見樹林的細節。現在不僅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就連觸覺和嗅覺都能清晰的感受到,雖然仍舊有些不真切的感覺。
就在蕭笑思考着接下來該幹什麼的時候,她突然聽到河流的上遊傳來“嘎嘣,嘎嘣”的啃咬聲,好像是有一頭猛獸正在啃食獵物的骨頭。不知為何,蕭笑并不感到害怕,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雙腿已經朝着聲音來源的方向邁開步伐。走着走着,河道兩邊的樹木變得越來越密集,漸漸的從整齊排列變成了錯落無序的大小樹木,但是樹木間并沒有一般森林常見的灌木或花草,除了層層疊疊累積的落葉以及附生在上面的苔藓什麼也看不到。樹幹随着蕭笑的前行逐漸從自然的棕色變成了深黑色,樹葉也從深綠變成了灰鉛色,整個樹林看起來充滿頹敗和陰郁。河水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從最初的黑灰變成了泛着紅光的濃稠黑色,天空仿佛在呼應河水的顔色,漸漸在皿絲一般的紅霞中暗淡下來。在這讓人毛骨悚然的環境中,聽着前面“嘎嘣,嘎嘣”的啃咬聲,蕭笑竟莫名的有一種安心的感覺,仿佛前面就是自己的“根”,是自己最初的來源之地。
轉過一個不大的彎角,蕭笑竟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逗樂了。一隻黑色的大肥兔子背對蕭笑端坐在路中間,是巨大到蕭笑幾乎看不見耷拉在頭頂的那雙長耳的那種,龐大的身軀完全堵住了林中唯一的道路,就連路邊的小河都有一部分被那大肉團給堵住了。肥肉在那兔子的身上堆出一道深深的皺褶,把龐大的身軀分成了兩個圓溜溜的部分,看起來就像雪人身上的兩個大雪球,隻不過眼前的雪球是黑的。大肥兔子的一雙長耳并排耷拉在腦後,在巨大的身軀映襯下顯得小而無用,蕭笑擡起頭來也隻能看見一小圈邊緣而已。
樹林裡“嘎嘣,嘎嘣”的啃咬聲正是這隻兔子發出來的,可這時的蕭笑竟不覺得兔子啃東西嘎嘣響有什麼不對勁,反而像是見到了老朋友一般,一巴掌就拍上了兔子肥胖的身軀,然後試圖從被它完全堵住的道路和密集的樹木中間擠過去。然而,本來對蕭笑那一巴掌無動于衷的肥兔子卻突然回過頭來,一揮胳膊就把蕭笑拍飛到了來路之上,并紅着眼睛憤怒地對蕭笑吼了起來,那低沉的吼聲中包含的氣勢隻怕就是老虎、獅子這樣的猛獸也要退避三分,但是蕭笑仍然不覺得可怕。
她被拍飛的距離不近,狠狠的摔出去後還打了幾個滾。隻因為在夢裡,她并不覺得疼。她感覺兔子隻是在阻止自己前行,并不想傷害她,而那讓她渾身一顫的吼叫同時也讓她覺得溫暖,似乎胖兔子不讓她前進是為了她好。蕭笑在被拍飛的時候瞥見了一眼前面的景象,河流的前方是一窪不大的水潭,全部是深紅色的粘液,胖兔子不停地啃咬得嘎嘣響的東西正是從那窪水中抓起的。蕭笑莫名就認定那窪潭水是河流的源頭,随着流動的距離加大,粘膩的河水中紅色逐漸消失,隻剩下黑色。她不明白這些都意味着什麼,也想不明白。
蕭笑打了個哆嗦醒了過來,泡澡的水已經涼了。換上新買的衣服,她把從家裡穿出來的那一身整理到袋子裡,準備着還給母親或是扔掉。長年的僞裝練就了她的決絕,不需要的東西果斷扔,還要扔得幹淨徹底,包括生命。
收拾妥當,看看時間已經9點多了,蕭笑沒有早睡的習慣,但哪個高中生不缺覺,不貪睡呢?見李琦還沒回來,蕭笑索性支起帳篷先睡了。
一夜無夢,直到第二天一早前台打來服務電話,說是和她一起來的李警官預訂的叫醒服務。這邊剛挂了電話那邊敲門聲就響了,果然是李琦。蕭笑讓對方進了門也沒說話,迷糊着眼開始洗漱,在這個男人面前她總覺得沒有裝模作樣的必要。李琦仍舊是面帶微笑開門見山的說話風格,“我約了你父母吃午飯,你也一起去,如果你到那時還沒改變主意,我們就正式讨論你的動向問題。”
“我還不知道你們是幹什麼的,别告訴我隻是普通警察,我不信。”蕭笑故意忽略要和父母吃飯這一段,直接關注與自己的未來密切相關的問題。
“讓你失望了,我還真是個警察,警官證可是貨真價實的。”說着他特意拿出來晃了晃。“隻不過我同時還隸屬另一個部門,那才是我主要的工作,專門處理像發生在你身上的這種常理難以解釋的事情。”
“每次處理事情你們都會把人給招了嗎?”蕭笑很好奇為什麼他們要她加入而不是處理掉那神秘的力量,然後像某些電影演的那樣消掉她的記憶,當一切都沒發生過。又或者,幹脆把她整個人處理掉。
李琦又一次像是猜到了蕭笑的想法,“當然不會。我們招募你是因為你天生麗質,天賦異禀,身負救世重任……”回應他誇張言辭的是蕭笑一臉看傻子的表情。李琦卻似乎達到了目的般,“這才是年輕人應有的表情嘛,整天裝老成癱着個臉幹什麼呢。”蕭笑也不理他,繼續埋頭洗臉。這時李琦才自顧自地說起來,“阻止你自殺的力量并不是外來的,而是源于你自身。那是一種對我們來說也很陌生的能量,現在我還不确定這到底是怎麼産生的,會對你有什麼影響。所以不能放着你不管,萬一你哪天被壞人利用了,解剖了,那多可惜。我們這是好心。”
“更直白一點是軟禁,監視,養肥待宰。”
“看問題不要這麼負面。不過倒也一針見皿,是一隻肉豬的豬生。”李琦繼續調笑,随即認真地盯着蕭笑看了幾秒,“你也可以把這當成一種考試,一份工作的試用期。”
蕭笑沒打算問試用期沒通過會怎麼樣,想着大不了就是沒有利用價值了被送去實驗室當老鼠,真到了那個時候也不是随便一個人能救她的,聽天由命吧,現在的重點還是要改變生活軌迹。“去哪吃早點?”
“昨天該給你買套睡衣。”李琦突然摸着下巴抿起嘴唇說道。
“不需要,這種運動服不會起皺,室内外兩用。”蕭笑順着李琦的眼光看到衣領附近因洗漱留下的水漬,不以為然。
李琦微笑着揚了揚眉毛,又把話題轉了回來,“最後決定之前你還有什麼問題想問的?”
“你們能清除我身上的力量嗎?”蕭笑問道。
“現在我們還不能給你明确的答複。但是你要明白,任何存在都有它的價值和用武之地,我希望你能夠通過學習找到自己生存的意義,并選擇正确的人生道路。”李琦難得很認真的回答,說完仍舊一臉認真,期待着蕭笑的下一個問題。
“我們去哪裡吃早點?”
李琦一怔,“你沒有别的問題了嗎?”
“中午我可以不去吃飯嗎?”
“不能。”
“我還要上學嗎?”
“上學得繼續,你還要正常參加高考。”
蕭笑感覺不太滿意,學校是她最不願停留的地方之一。“昨晚你沒來找我讨論事情。”
“我回來太晚,不想打擾你睡覺。”
“你準備去吃早點嗎?”
“……”李琦突然覺得再不去吃點東西眼前的小姑娘恐怕是要暴走了,隻得轉身下樓去賓館餐廳吃早點自助。“我吃完就要出去一趟,你自由活動,11點半我在XX會所門口等你,一小時内你不出現我就默認你決定不跟我走。”
“知道了。”XX會所她再熟悉不過了,母親和繼父每次請人吃飯都是在那裡,那也是繼父經營的場所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