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2)
她忙盡力躍開,卻怎麼躲,都躲不開劍鋒所指,眼見着小命危險,一隻手用力将她拽進了懷中,用身護住了她,劍鋒堪堪頓在孟珏的咽喉前。
“各種女人,本王見得已多。這個女子剛進來時,本王就動了疑心,屬下的回報确認了本王的疑心,她不是娼妓坊的人。”
私進長安的藩王都是謀反大罪,雲歌聽到此人自稱本王,毫不隐藏身份,看來殺心已定。掃眼間,屋宇内各處都有侍衛守護,難尋生路。
孟珏對燕王劉旦肅容說:“未料到誤會這麼大,在下不敢再有絲毫隐瞞,她叫雲歌,王上前幾日還說到過想嘗嘗雅廚做的菜,她就是長安城内被叫作“竹公子”的雅廚。她和在下早是熟識,今日之事絕不是因為王上,純粹是因在下而起,在下應該在她剛出現時,就和王上解釋,隻是當時一時糊塗,這些兒女情事也不好正兒八經地拿出來說,還求王上原諒在下一次。若王上不能相信,隻能聽憑王上處置,不敢有絲毫怨言。”
劉旦盯向雲歌,孟珏攬着雲歌的胳膊緊了緊,雲歌立即說:“确如孟珏所言,我無意中看到他進了娼妓坊,想知道他在娼妓坊都幹些什麼,所以就跟了進來。可是王上屋前都有守衛,我根本不敢接近,沒有聽到任何事情,正想離開時,被一個稀裡糊塗的女人當作了坊内的姑娘給送了進來,然後就一直糊塗到現在了。”
“王上,孟珏早已經決定一心跟随王上,她既是我的女人,我自能用性命向王上保證,絕對不會出任何亂子。”
“本王來長安城的事情絕對不許外露,孟賢弟若喜她容貌,事成後,本王定在全天下尋覓了與她容貌相近的女子給你。”
堂堂藩王想殺一個人,還要如此給孟珏解釋,已是給足了孟珏面子。
孟珏卻是一句話不說,摟着雲歌的胳膊絲毫未松。
劉旦眉頭微蹙,盯着孟珏,眼内寒光畢露。
孟珏面容雖謙遜,眼神卻沒有退讓。
屋子内的寂靜全變成了壓迫。
不能束手就死!雲歌的手在腰間緩緩摸索。
孟珏卻好似早知她心意,胳膊微一用力,把她壓在懷間,讓她的手不能再亂動。
劉旦負于背後的手握了起來。想到正是用人之時,孟珏的生意遍布大漢,手中的财富對他成事很是關鍵,他的手又展開。
劉旦強壓下心内的不快,命侍衛退下,手點了點孟珏,颔首笑起來,轉瞬間,神情就如慈祥的長輩,“孟賢弟,剛看到你的風姿時,就知道你是個讓女人心碎的人,果如本王所料呀!光本王就碰上了兩個,你還有多少件風流債?”
雲歌驚疑地看向孟珏,孟珏苦笑。
雲歌醒覺自己還在孟珏懷裡,立即掙脫了孟珏的懷抱,站得遠遠的。落在外人眼裡,倒很有幾分情海風波的樣子。
孟珏苦笑着朝劉旦行禮謝恩,“王上這是怪在下方才的欺瞞,特意将在下一軍嗎?”
劉旦笑道:“孟賢弟還滿意本王屬下辦事的效率嗎……”
孟珏打斷了劉旦的話,“在下謹記王上之情。今日已晚,在下就告退了。王上過兩日離開長安時,在下再來送行。”
劉旦笑看看雲歌,再看看孟珏,“本王就不做那不知趣的人了,你們去吧!”
雲歌和孟珏一前一後出了妓坊,彼此一句話都沒有說。
在一徑的沉默中,兩個人的距離漸行漸遠。
走在後面的孟珏,凝視着雲歌的背影,眼中情緒複雜。
走在前面的雲歌,腦中紛紛擾擾,根本沒有留意四周。
為什麼藩王會隐身在京城妓坊?為什麼孟珏會和藩王稱兄道弟?
為什麼孟珏竟然能從藩王劍下救了她?他說自己隻是生意人,他是有意相瞞,還是因為不方便直說?他用生命作保來救她,為什麼?
太多為什麼,雲歌腦内一團混亂。
一輛馬車飛馳而過,雲歌卻什麼都沒有聽見似的,仍然直直向前走着。
等她隐隐聽到孟珏的叫聲時,倉促中擡頭,隻看見馬蹄直壓自己而來。
雲歌驚恐下想躲避,卻已是晚了。
最後她能做的唯一的躲避方法就是緊緊閉上了眼睛。
馬兒長嘶,鞭聲響亮。
雲歌覺得身子好像被拽了起來,跌跌撞撞中,似乎翻了無數個滾。
原來死亡的感覺也不是那麼痛。
“雲歌!雲歌?你還沒有死,老天還舍不得讓你這個小壞蛋死。”
雲歌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劉病已幾分慵懶、幾分溫暖的笑容。夜色中,他的神情竟和父親有幾分隐約地相像。
短短時間内,生死間的兩番鬥轉,心情也是一會天上,一會兒地下,莫名其妙地做了娼妓,還親了嘴。
雲歌隻覺滿心委屈,如見親人,一下抱着劉病已大哭起來,“大哥,有人欺負我!”
雲歌平日裡看着一舉一動都很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可此時哭起來,卻是毫無形象可言,一副受了委屈的孩子模樣,号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淚。
孟珏看到劉病已撲出抱住雲歌的刹那,本來飛身欲救雲歌的身形猛然頓住。隐身于街道對面的陰影中,靜靜地看着抱着劉病已放聲大哭的雲歌。
劉病已為了救雲歌,不得已殺了駕車的馬。
馬車内的女子在馬車失速驟停間,被撞得暈暈沉沉,又痛失愛馬,正滿心怒氣,卻看到闖禍的人哭得一副她是天下最冤屈的樣子,而另一個殺馬兇手,不來求饒認罪,反倒隻是顧着懷中哭泣的臭丫頭。
女子怒火沖頭,連一貫的形象都懶得再顧及,一把從馬夫手中搶過馬鞭,劈頭蓋臉地向劉病已和雲歌打去,“無禮沖撞馬車在前,大膽殺馬在後,卻毫不知錯,賤……”
劉病已拽住了女子的鞭子,眼鋒掃向女子。
女子被他的眼神一盯,心無端端地一寒,将要出口的罵語一下消失在嘴邊。
馬車内的侍女跌跌撞撞地爬下馬車,大嚷道:“我家小姐的馬你們都敢殺,趕緊回家準備後事吧!公主見了我家小姐都是客客氣氣……”看到劉病已正拽着小姐的馬鞭,侍女不能相信地指着劉病已,“呀!你還敢拽小姐的馬鞭?”
劉病已毫不在乎地笑看向侍女,侍女被劉病已的狂妄大膽震驚得手直打哆嗦,“你……你……你完了!你完了!夫人會殺了你,會……會滅了你九族。阿順,你回府去叫人,這裡我保護小姐,看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
那個小姐拽了幾下馬鞭,冷聲斥責:“放手!”
劉病已笑放開了馬鞭,“此事我家小妹的确有錯,可小姐在街上縱馬飛馳也說不過去。情急下殺了小姐的馬,是我的錯,我會賠馬給小姐,還望小姐原諒。”
女子冷哼:“賠?你賠得起嗎?這兩匹馬是陛下賞賜的汗皿寶馬,殺了你們全家也賠不起。”
侍女一瘸一拐地走過來,也大叫着說:“汗皿寶馬呀!當年先皇用同樣大小、黃金打造的馬都換不來一匹,最後發兵二十萬才得了汗皿寶馬,你以為是什麼東西?你恐怕連汗皿寶馬的名字都沒有聽過,可不是你家後院随随便便的一匹馬……”
劉病已言語間處處謙讓,女子卻咄咄逼人,雲歌心情本就不好,此時也滿肚子火,“不就是兩匹汗皿寶馬嗎?還不是最好的。最好的汗皿寶馬是大宛的五色母馬和貳師城山上的野馬雜交後的第一代。聽聞大宛當年給大漢進貢了千匹汗皿寶馬,這兩匹應該是它們的後代,皿脈早已不純,有什麼稀罕?有什麼賠不起的?”
女子氣結,一揮鞭子打向雲歌,“好大的口氣!長安城裡何時竟有了個這麼猖狂的人?”
劉病已想拽雲歌躲開,雲歌卻是不退反進,劈手握住了馬鞭,“有理者何需畏縮?事情本就各有一半的錯,小姐卻動辄就要出手傷人,即使這理說到你們大漢皇帝跟前,我也這麼猖狂。”
女子自小到大,從來都是他人對她曲意奉承,第一次遭受如此羞辱,氣怒下,一邊狠拽着馬鞭,一邊想揮手打雲歌,“我今日就是要打你,又怎樣?即使到了皇帝面前,我也照打不誤,看誰敢攔我?”
雲歌雖是三腳貓的功夫,可應付這個大家小姐卻綽綽有餘,隻一隻手,已經将女子戲弄得團團轉。
侍女看形勢不對,對車夫打了眼色,跑得飛快地回府去搬救兵。車夫是個老實人,又有些結巴,期期艾艾地叫:“姑……姑娘,這……這可是霍……霍……”越急越說不出話。
劉病已聞言,想到女子先前所說的話,猜到女子身份,面色微變,忙對雲歌說:“雲歌,快放手!”
雲歌聞言,嘴角抿了絲狡慧的笑,猛然松脫了手。
女子正拼足了力氣想抽出馬鞭,雲歌突然松勁,她一下後仰,踉跄退了幾步,砰然摔坐在地上,馬鞭梢回旋,反把她的胳膊狠狠打了一下。
雲歌大笑,看劉病已皺眉,她吐了吐舌頭,對劉病已說:“你讓我放手的。”
劉病已想扶女子起來。
女子又羞又氣又怒,甩開了劉病已的手,眼淚直在眼眶裡面打轉,卻被她硬生生地逼了回去,隻一聲不吭地恨盯着雲歌。
劉病已歎氣,這個梁子結大了,可不好解決。
正在思量對策,孟珏突然出現,從暗影中慢慢走到光亮處,如踩着月光而來,一襲青衣翩然出塵。
他走到女子身側,蹲了下來,“成君,你怎麼在這裡?我送你回去。”
霍成君忍着的淚,一下就掉了出來,半依着孟珏,垂淚道:“那個野丫頭……殺了我的馬,還……”
孟珏扶着霍成君站起,“她的确是個野丫頭,回頭我會好好說她,你想罵想打都随便,今日我先送你回去。隻是你們也算舊識,怎麼對面都不認識呢?”
雲歌和霍成君聞言都看向對方。
雲歌仔細瞧了會兒,才認出這個女子就是購買了隐席的另外一個評判。
雲歌先前在娼妓坊上的妝都是便宜貨,因為眼淚,妝容化開,臉上紅紅黑黑,如同花貓,很難看清楚真面貌。而霍成君上次是女扮男裝,現在女子打扮,雲歌自然也沒有認出她。
自從相識,孟珏對霍成君一直不冷不熱,似近似遠。這是第一次軟語溫存,霍成君雖滿腔怒氣,可在孟珏的半勸半哄下,終是怒氣稍平,任由孟珏送她回了霍府。
劉病已見他們離去,方暗暗舒了口氣。
雲歌卻臉色陰沉了下來,埋着頭大步而走,一句話不說。
劉病已陪着她走了會兒,看她仍然闆着臉,猶豫了下,說:“剛才那個女子叫霍成君,是霍光和霍夫人最疼的女兒。霍夫人的行事,你應該也聽聞過一點,一品大員車丞相的女婿少府徐仁,因為開罪了霍夫人的弟弟,慘死在獄中。剛才霍府的丫頭說連公主見了她家小姐也要客客氣氣,絕非吹噓,霍成君在長安,比真正的公主更像公主。若非孟珏化解,這件事情隻怕難以善了。”
雲歌的氣慢慢平息了幾分,什麼公主不公主,其實她根本不怕,大不了拍拍屁股逃出大漢,可是有兩個字叫“株連”,大哥、許姐姐、七裡香……
雲歌低聲說:“是我魯莽了。他即使和霍成君有交情,也不該說什麼‘回頭你想罵想打都随便’。”
劉病已笑:“原來是為了這個生氣。孟珏的話表面全向着霍成君,可你仔細想想,這話說得誰疏誰遠?孩子和人打了架,父母當着人面罵的肯定都是自己孩子。”
雲歌想了瞬,又開心起來,笑對劉病已說:“大哥,對不起,差點闖了大禍。”
劉病已看着雲歌,想要忍卻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你别生氣,我已經忍了很久了,你臉上的顔色可以開染料鋪子了。”
雲歌抹了把臉,一看手上,又是紅又是黑,果然精彩,“都是那個老妖精,她給我臉上亂抹一陣。”
劉病已想起雲歌先前的哭語,問道:“你說有人欺負你,誰欺負你了?”
雲歌沉默。一個鬼祟的藩王!還有……還有……孟珏!?想到在娼妓坊内發生的一切,她的臉又燒起來。
“雲歌,你想什麼呢?怎麼不說話?”
“我,我沒想什麼。其實不是大事,我就是,就是想哭了。”
劉病已笑了笑,未再繼續追問,“雲歌,大哥雖然隻是長安城内的一個小混混,很多事情都幫不了你,可聽聽委屈的耳朵還是有的。”
雲歌用力點頭,“我知道,大哥。不過大哥可不是小混混,而是……大混混!也不是隻有一雙耳朵,還有能救我的手,能讓我哭的……”雲歌看到劉病已衣襟的顔色,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唯有平常心相待,既不輕視,也不同情,才會用“混混”來和他開玩笑,甚至語氣中隐有驕傲。其實不相幹的人的輕視,他根本不會介意,他更怕看到的是關心他的人的同情憐惜。
暗夜中,一張大花臉的笑容實在說不上可愛,劉病已卻覺得心中有暖意流過。
不禁伸手在雲歌頭上亂揉了幾下,把雲歌的頭發揉得毛茸茸,蓬松松。
這下,雲歌可真成了大花貓。
雲歌幾分郁悶、幾分親切地摸着自己的頭。
親切的是劉病已和三哥一樣,都喜歡把她弄成個醜八怪。郁悶的是她發覺自己居然會很享受被他欺負,還會覺得很溫暖。